安康的秆酒 / 杨俊国
安康的秆酒
杨俊国
秆酒,安康人叫秆秆酒。
甜秆,又名甜高粱,也叫芦粟、芦黍、芦稷、甜秫秸等,是高粱的一个变种,在夏秋季成熟。其外形与玉米相似,青绿色,穗如高粱。茎秆味清甜,娃们最爱吃。此物种要求甚低,耐旱、耐涝、耐盐碱、耐瘠薄,沟沟岔岔都可以生长,在陕南山区随处可见。旧时,若是家里来了客人带着小孩,主人就会吩咐婆娘:“没啥吃的,去,砍些甜秆来啖嘴。”
安康地处秦头楚尾,巴蜀气候,多雨,潮湿,因此喜辛辣,爱饮酒。无酒不成礼,酒是第一位的。安康人爱喝酒也忒能劝酒,当地方言叫“燃酒”。“燃”,就是“黏”的意思,黏黏糊糊,没完没了,尽兴时主客皆酩酊大醉。我曾亲眼看到,大人喝酒时用筷子头儿蘸点酒让娃儿抿抿,娃儿辣得龇牙咧嘴叫唤,大人笑了:“碎崽娃子,长大不能喝几盅酒有球的个用?”
供销社卖的酒当然好,比如那时候常见的太白酒和城固特曲,但天天喝自然消受不起,于是,殷实人家自己酿酒就成为常事。几乎啥都可以拿来做酒,苞谷、稻米、红薯不必说,但那是口粮,都做酒了,人吃啥哩!于是,当地的山果就成为首选,柿子、拐枣、桑葚、木瓜、野生杨桃,都会摘回来酿酒。这当中,以秆秆酒最多。因为这种甜高粱,植株高大,每亩的产量可以高达1万多斤,原料不愁。甜秆乃先人赐予,喂牲口,牛喜欢;酿酒,人喜欢。
烤 酒
土酒当中,以秆秆酒最为出名。旬阳、白河、汉阴,都有此酒。当地人把烤酒叫“吊酒”,据说,过去从山上取水,将竹竿一剖两半,引山泉水到取水点,悬空吊着注入水桶,这与烤酒时酒从“酒槽”流出极为相似。忙碌一年,若没有吊酒,就显得有些寒碜:“唉,今年没吊酒,这年就凑活过了。”
“吊酒”,是农民最开心的一件事,时节大抵在忙完秋收后。甜秆用砍刀被剁成两寸左右一节一节的,用木棒砸成碎片,把买来的酒麯与甜秆碎片搅拌均匀,装进大木桶里,盖上木盖后用黄泥封严实,放在有火盆的屋子角落。一段时日后,隔着木桶能闻到酒糟味儿,就该吊酒了。
在院坝里砌一个大灶,安上一口大锅做底锅,水加至大半锅,水面上放一竹笆,竹笆上放置甑子,就是下口大而上口稍小的一个木桶,装进大半桶酒料。柴火选用硬质的棒子柴。点燃酒灶里面的柴火,火势增大,底锅的水烧沸,巨热的蒸气穿透酒料,无数颗酒珠,滑落在天锅下的漏斗中,顺着引酒管缓缓流出,早有人兴奋地吼叫起来。
谁家院坝飘来酒香,左邻右舍五爹四叔都来了,谝着闲话,等着,要喝一口新酒。烤出的酒,存于酒瓮中,多留着自饮,遇到手头紧巴时,也会拿到集镇上,卖点钱补贴家用。巴蜀之地虽偏僻,却民风淳朴。《旬阳县志》记载:“民间每年亲寿,及甚贫,无不延客称觞,亲友各送酒肉财物,贫者亦负薪相赠,藉此恰比,娱亲终日。”若远客临门,必有腊肉秆酒,主人端酒相敬:“自家做的,莫嫌弃哟!”
我曾在安康生活过28年。大学毕业,我在安康师范教书时,一个年轻同事,姓夏,在学校做团委书记,他请哥们品尝秆酒。酒下喉咙时,有点清凉,度数四五十度左右,不像苞谷酒那般暴烈。秆酒,皆用山泉水酿造,原料在发酵之前尚是青物,所烤之酒自带一种独特的植物清气。都说,这酒好,与炒腊肉也是绝配。另一同事姓汪,有一天我去教导处,他打开柜门,递给我一个大雪碧瓶子,见我还在瓷楞,他笑了:“杨老师不是喜欢秆秆酒么?自家吊的。”
1994年,我远走江南,再也没有喝过它。多少年后,我回陕省亲,几个老同学相约,到香溪洞后山小树林农家乐去玩。那天,长生吩咐主家焖一只土鸡,再弄几个地道的土菜,兰丁从包里拿出几个矿泉水瓶,竟是久违的秆酒。还是那个带有植物清气的味儿,但似乎比早先的味儿更醇。兰丁说:“这是订制的,原汁原味全天然,当然好。你喜欢的西凤六年给我都不换哩!”
大妹一家要到江南旅游,说要带点啥土特产?我说,能带的话,给我搞点秆酒,我想这个味儿哩!火车站不让进,大妹找熟人说情,并当面打开喝一口,才进站上了车。在江南喝上安康的土酒,自斟自饮,没人“燃酒”,竟引发出如烟的往事。
甜高粱,源于非洲,魏晋时期经印度传至我国。它已经彻底地本土化了。它喜欢听《诗经》里的虫鸣,它喜欢看《唐诗》里的炊烟。再后来,它与它的族兄高粱一样,有了酒神的气质,即使在贫瘠的土地上,皆挺拔向天,在风中飒飒地唱着酒歌,像极了生活在那块土地上的汉子。
作者供图
【作者简介】杨俊国,男,1982年1月毕业于汉中师范学院(今陕西理工大学)。曾在陕南生活和工作28年。任教于常州工学院人文学院,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和教学工作。东亚汉学学会会员,常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闲来弄文,在报刊杂志发表散文随笔数百篇。性喜漂泊,喝酒旅行,特别享受大山里的小客栈。
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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