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小凡:理发

无论走多远,家乡总是我们最温暖的牵挂

Hometown Central Plains

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理发

作者 | 窦小凡

原创 | 乡土中原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生于一个偏僻的乡村。
那时,理发不叫理发,叫“剃头”,理发师傅叫“剃头的”。听老年人说:建国以前理发师傅属下九流,不能和普通人过称呼,也就是和人打招呼不能称兄道弟。
好像是帝王时代他们的祖上犯了法,依律被判世代理发,与人为奴,和吹响器的(唢呐班)一样,不能享受普通平民的待遇。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民国年间,直到建国后三百六十行都是平等职业,才有了普通公民的身份。
五八年大跃进时期,河南豫剧团的《马二牛剃头》中,就有这样一段唱词:
谁人不知我马二牛,一十三岁学剃头。
旧社会剃头没出路,挑着个担子到处遊。
往西到过老河口,往南去过信阳州。
俺大伯俺二叔,俺姑姑俺舅舅,
都说是“咱人老几代种地户,你不该学这下九流!”
走到哪里都不留。
不过现在,这些陈规陋俗已经消失了,这样的称呼也改变了,已经不适合现在的发型师们了。
小时候,农村生活单调而平静。小村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人永远有干不完的活儿,男人忙地里,女人忙家里。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闲坐着,哪怕是清闲地喝杯茶。但有一件事是个例外,父亲会撂下手中的活计,水也不挑了,火也不烧了,甚至饭也顾不上吃,拿着毛巾,甩手匆匆而去。而往往这个时候,母亲不但格外地宽容,而且还很高兴。不单是我家,整个村庄也异常地兴奋起来,人们像是遇到一件隆重的喜事。男人们兴高采烈,女人们也拉着抱着孩子,朝一个方向奔,一边走一边喊着:“娃儿他爹,你快点来!”。“剃头的来啦!”消息是由我们这些半大孩子传播的,我们已经自动到场烘托气氛了。是的,“剃头的来啦!”他们每三个月光临小村一次。
那时候,我们没有听说过“理发店”、“理发师”。女人们互相修剪头发,男人们理发刮胡子,就是等待三个月来一次的剃头师徒二人。他们承包了方圆几里的理发业务,每个村轮流去,所以一年到头他们很少闲着。在我的记忆中,小村里除了唱戏,最热闹的就是剃头了。
在冬季,剃头师傅会选一处背风向阳的地方,支上乌黑的铁桶,烧上热水,盆架上除了黑乎乎的毛巾,还有一个乌黑发亮的厚布条子,剃头师傅经常拿剃刀在上面刷刷地磨。这个磨剃刀的厚布条子,很像春秋战国时代的一种货币形状,人们就叫它“币刀布”。
据老年理发师傅说,这是当年皇帝颁发的圣旨,挂在剃头挑子上,久而久之,就随手拿它蹭刀用了。理发师傅烧水、磨刀做准备这个时候,男人们靠墙,或蹲或站,抽着自制的卷烟,轻松愜意地说说笑笑,还有人趁机拿坷垃蛋柴草棍占方(乡间类如下棋的对弈)!
剃头师傅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剃刀,在人们的头上轻盈地晃动着,就像菜园里菜把式割韭菜一样,轻盈娴熟。只听见柔和的“哧哧”声,刀起发落,中老年男人清一色光头,讲究一点的年轻人则是小平头。
如果给小孩子理发,那场面可热闹了,孩子哭叫,大人哄劝,围观的大笑。给孩子理发就像一场阶级斗争会一样惊心动魄!大人理发的场面则轻松和谐。理发师傅双手忙碌,嘴巴也不停,他给我们讲最新消息,还有外村的奇闻趣事,有时说不定还能拉扯成一对婚姻。然而这样的盛况往往一天就结束了,神奇的是乡亲们的面貌个个焕然一新,往日乱蓬蓬的头发胡子都不见了,像换了个人。这时我才忽然明白女人们为什么那么宽容,那么高兴了。
理发师傅忙碌一天,仍旧挑着一副担子,口袋里空空地走了。那个年代太穷了,人们付不起现金,只有到年底才会给些粮食,算是一年的理发费用。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街上出现了理发店。烫着卷发的理发师格外时髦显眼。村里年轻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他们不再等待村里的剃头师傅了,有事没事就往理发店里钻。继而村里的小媳妇儿们也变得讲究了,相不中婶子大娘们的修头发手艺了,也跑到理发店,花上一两元,整得头发油光发亮,香气扑鼻。
我初中时期还经常给婶子大娘们修头发,不论修成啥样,从来没有人嫌弃过。不知不觉中,我和轮流串村的剃头师傅一样失业了,村里再也没人找我修头发了,再也看不到理发师傅的身影了,那热闹的场面也一去不返了。
后来,理发店里贴满了美女头像,一图一个“发型”,这些发型走进了小村里,虽然遭受不少非议,但也丝毫不影响它的冲击力和感染力。街上的理发店越来越多,名字也在逐渐发生变化。理发店-发廊-发艺-形象设计-某沙龙、某会所……但万变不离其宗,它的主要功能还是:理发!
前几日回趟老家。村里楼房林立,院子里放着轿车,却少有生机。几乎看不到年轻人,只有几个老人带着小孩在晒太阳。很多院落都空着,轿车上落一层厚厚的尘土,草长得比轿车还高;不见了袅袅炊烟,不见了乡亲们聚在一起谈古论今,说说笑笑的热闹场面,心中不免感叹唏嘘。
往事历历在目,我们却再也回不去了。

作者简介

窦小凡、女,社旗兴隆张岗村人,现居焦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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