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不在红颜

三围是曲线,非直线,上帝造人,向来偏心。桃花红,梨花白,既有美丑,便生好恶。
历有红颜祸国之论,桀亡夏,因妹喜,纣亡商,因妲己,幽王亡周,因褒姒,夫差亡吴,因西施。因专宠某女,从此君王不早朝,而导致亡国。虽经不住推敲,却能扰乱视听,性别主义古已有之,八卦段子历来存在。嫁鸡杀鸡,嫁狗杀狗,著名祸水者,尚有貂蝉、甄妃、贾南风、杨玉环等等。
苟称政府,必须廉洁,而一国治乱,系于政治之隆污。制度落后与官场腐败,乃改朝换代深层原因,费正清发现:“从康熙、雍正到乾隆,他们做了一件事,就是把中国的官僚体制变成了一个合法的有组织的贪污集体。”康雍乾之治,况且如此,其他代际,可想而知。盛世之下,难掩酒池肉林、醉生梦死、荒淫无度、好大喜功的危机,据梁绍壬《两般秋雨盦随笔·纨绔》载:“晋帝见歉岁民饥,谓左右曰:‘何不食肉糜?’辽主见道上饿夫,谓左右曰:‘何不食干腊?’千古庸暗,如出一辙。宋蔡京诸孙,生长膏粱,不知稼穑。一日,京戏问之曰:‘汝曹日啖米,试问米从何处?’一人曰:‘从臼子里出。’京大笑。又一人曰:‘不然,我见从席子里出。’盖京师运米,以席囊盛之故也。纨绔不辨菽麦,往往如此。”故将一个王朝的轰然倒下,归结于末帝的贪恋美色,不过隔空诊断,头疼医脚,自然以偏概全,有失公允,只视最后一根压垮的稻草,而忽略先前的沉疴痼疾,历史的教训在于从未从中汲取教训。子贡便称:“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若将其归结为红颜祸国,便更不值一提,鲁迅早已说过:“我一向不相信昭君出塞会安汉,木兰从军就可以保隋;也不信妲己亡殷,西施沼吴,杨妃乱唐的那些古老话。我以为在男权社会里,女人是决不会有这种大力量的,兴亡的责任,都应该男的负。但向来的男性的作者,大抵将败亡的大罪,推在女性身上,这真是一钱不值的没有出息的男人。”
李商隐《北齐二首》为后世反复吟诵,可贵之处在于看似陈述红颜祸国故事,却是有史无论,论在史中,有诗无议,议在诗中。其曰:“一笑相倾国便亡,何劳荆棘始堪伤。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巧笑知堪敌万机,倾城最在著戎衣。晋阳已陷休回顾,更请君王猎一围。”
小怜者,即冯小怜。其貌三分娇蕊,其态七分羞颜,且聪明伶俐,善琵琶,尤工歌舞,因而深得宠幸,琴瑟甚笃,与高纬坐时同席,出则同乘。北齐武平七年(576)十月,北周攻打平阳城,晋州危急。高纬正与小怜狩猎在外。从早到午,骑驿三至。傍晚,使者又告急,奏报“平阳已陷”。高纬准备援救,然小怜余兴未尽,要求再猎一次,高纬竟爽依。十一月,高纬抵晋州时,城池已陷,遂令士兵挖地道向城里发起攻击,城墙倒下十余步宽,将士们正准备趁势而入。高纬传令暂停进攻,为让小怜一同观看,而其正在梳妆打扮,未即赶到。此间,周军已将缺口堵塞,此城终未下。人有命,国有运,一意孤行,末路穷途,翌年,北齐亡。
“九一八事变”后月余,天津《庸报》披露:事变当晚,张学良不在沈阳,而正在北平六国饭店与胡蝶共舞。11月20日,南社诗人马君武义愤填膺,奋笔疾书,在上海《时事新报》上仿《北齐二首》发表《哀沈阳》二首:“赵四风流朱五狂,翩翩胡蝶最当行。温柔乡是英雄冢,哪管东师入沈阳。”“告急军书夜半来,开场弦管又相催。沈阳已陷休回顾,更抱佳人舞几回。”诗中朱五、赵四皆少帅情人,胡蝶即当红影星。此诗刊出,全国哗然。
制度归于制度,道德归于道德,否则只能泥陷困境,挣扎不得出。红颜祸国,罪不在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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