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国际歌》

《国际歌》料是版本最多的歌曲。真就不可思议,友人竟听过九十多个,而原唱的法文版最为壮阔澎湃,气势雄迈,号召力感染力俱强。
汉文系列也有多个版本。1920年10月至12月,广州《劳动者》周刊连载《劳动歌》六节,译者署名列悲,此即《国际歌》最早的中译白话歌词:
起来!现在世上受了饥寒困苦的奴仆。管治将来世界的理性渐渐强起来了。做奴仆的人呀!起来,快起来!不要固执古人的谬误!世界的基础快改变了,无产者将成为万有者!最后的奋斗,快联合,将来之世界只有人类!最后的奋斗,快联合,将来之世界只有人类全体……
同期,郑振铎、耿济之也有翻译:
起来罢,被咒骂跟着的,全世界的恶人与奴隶;我们被扰乱的理性将要沸腾了!预备着去打死战吧!我们破坏了全世界的强权,连根的把他破坏了。我们将看见新的世界了!只要他是什么都没有的人,他就是完全的人。这是最末次的,最坚决的战争!人类都将同着第三国际党,一块儿奋起……
瞿秋白所译,刊发于1923年6月15日《新青年》第一号。己亥秋常州参观其纪念馆时,听过此译的播放:
起来,受人污辱咒骂的!起来,天下饥寒的奴隶!满腔热血沸腾,拼死一战决矣。旧社会破坏得彻底,新社会创造得光华。莫道我们一钱不值,从今要普有天下。这是我们的最后决死争,同英德纳雄纳尔,人类方重兴!这是我们的最后决死争,同英德纳雄纳尔,人类方重兴……
解音律,工填词,瞿译不事雕琢,而有蕴藉,且更为合拍。现行版则据萧三版调整而来,白话系列中还有绿原版、杨起版等。此外尚有方言版。粤语版的特点是依字行腔,文白相间:
群众怒吼声震裂壁垒,烈火般驱走黑夜,连贯历史的正义呼喊,在今日也呼唤你。新天地由我们一手创,让人民力量体现,捆锁与贫穷全部冲破,流热血为真理洗擦。坚守这最后争斗,紧紧结聚为明晨,International要实现在这里。坚守这最后争斗,紧紧结聚为明天,International要实现在这里……
闽南话版《国际歌》则流行于台湾地区:
来哟!凄惨罪过的奴隶,来哟!全世界苦戚的侬。满腹的热火当咧滚绞,为真理卜来拼斗。旧世界扛kah mi-mi-mauh-mauh,奴隶啊,来哟!来哟!毋使讲咱啥物拢总无,咱卜做天跤下的主侬!这是第尾摆比拼,众人共心土成金,International著一定会实现。这是第尾摆比拼,众人共心土成金,International著一定会实现……
民间有高人,竟以上古音唱出《大楚国际歌》:
哀哉!涝患殃及万户,悲哉!田赋什者其伍。甚者秦吏妄加刑戮,暴君岂知役民苦。曩共工可倾不周山,万民怒亦可覆暴秦。勿谓匹夫不敌金戈,无产阶级天佑之,独夫天下共伐之。民贼遑遑遁走,因德女红那也。众庶竟主寰宇,独夫天下共伐之。民贼遑遑遁走,因德女红那也。
众庶竟主寰宇,尧舜禹辞世久矣。孔儒难保黎民百姓,如欲神州四海殷平。惟余等举义兵。嬴氏轻我海内万民。骊宫阿房冤骸泣,安知今秦土遍荆轲,秦土遍荆轲,一人殁而万人起。二世跋扈无道,桀纣亦不能及。炎覆秦宫之时,以觥筹饮其血!天欲废秦而立楚,无产阶级讨逆君,因德女红那也。
赤旗迎涉王师,垣墉内外遍狼烟。封建余孽祚将罄,天赐大义于楚王,赐大义于楚王。虽军百万何足惧,是役终万民之苦。秦玺碎于黎藿怒,因德女红那也。百姓岂与犬彘同,天欲废秦而立楚。他日必克咸都,因德女红那也,共产为天下唱。
显然将场景还原到了陈胜吴广举事年代,词前附题记云:“时二世元年,余惊觉于骤雨泥泞之中,逢戍卒九百余,涝阻而不复能行,一尉笞其卒,秽言辱之,卒忿夺其刃以斩尉。彼气宇轩昂,不类凡人。见余,厉曰:‘汝秦吏耶?’余伏而对曰:‘非也,余今受天命以勤涉王者也。’卒大惊:‘何以知吾名?’曰:‘天欲王涉王,安敢不知?’涉大说,余遂示之译本,涉甚奇之,阅毕,叹曰:‘妙哉,吾等必从天命,共产天下,以讨暴秦。’遂于大泽乡揭红旗,唱闾左以伐秦。”虽曰别人的形,自己的脸,却是意足不求颜色似。云层浓厚,天空铅灰,去国怀乡之人,心情抑郁;黎明在望,大地昏黄,心力憔悴之人,沉吟低徊。故山虽好,从此断念,逆旅竟成逆人,绝处逢生者,需有怎样的勇气。此路不归,各自保重,今后每一日都可能是最后一天。
还有人据中古音唱出《大宋国际歌》,但文笔较之“大楚”远矣:
雄起!坚牢里的奴隶,雄起!普天下苦难之人。迅雷不及掩耳般爆发,这诞生于新世界,旧封建其祚终将罄。雄起兮奴隶耕者,普天下当推行民治。吾等当为天下之主,非也救世之侠客。亦非也伪君接济,孔儒难保吾劳工。天下当为万民主,需扫尽万重之剥削。以搀夺吾辈之自繇,趁此天下更替之际……
宋朝粮仓满溢,国库丰盈,方腊宋江作乱,不过局部短暂行为。歌词文不文,白不白,有故意设奇、以求注目之嫌。
波德莱尔说“流派不过是组织起来的创造力”。所谓古风之作,首在体格高古,文风遒健,恢复古法而能自出新意,企及者鲜有。除此之外,怒火里掩藏善意,歌曲的本意不可更张。历史尘埃,何等相似,其经久不息的原因,在于歌词已超越了当时的语境,所谓历史局限,只局限于主流意识中。天心孤照,升起又落下,人们总能从中找到心照不宣的深邃内含,参与世界变迁,为当下所利用。谁也不认识,也不认识谁,胸次洒脱,见面无须多言,中无障碍,一曲壮歌吼起,便可意会出共同的主张。
每个人只能看到自己眼中的世界,糟糕世界,不是天堂,列位不同,所见自异,身处卑微的愤怒,都在这倔强的歌词里。困于时,乱于心,束手无策者,最是幻想关键时刻,能有天使降临,冰雪尽溶。众生皆苦,我皆众生,“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一句,如一束乍光,乃观念的产物,欧仁·鲍狄埃显然受到过尼采“上帝死了”学说的影响,之后的维特根斯坦也说“破除一切偶像”。古风填词中,若无此要素,定不会被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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