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连友: 和谷的文学艺术世界

黄堡文化研究 第480期

和谷的文学艺术世界

贾连友


引  子

2018年初夏,我到铜川探访了几乎阔别三十年的作家和谷。

眼前的和谷:岁月的风霜,初上他睿智的额头;微胖的体态,传递着归田的舒心;重逢的喜悦,尽显人生的感慨。我们相约一起看望和谷的,还有汉中籍作家、曾任陕西省作协副主席王蓬,他与和谷亦是同道好友,上世纪7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如今也都是中国当代文坛有广泛影响的作家。和谷先后任《长安》《特区法制》《百年陕西文艺经典》主编。其《市长张铁民》《无忧树》等多部作品获得中国作家协会报告文学奖、新时期散文奖、飞天奖、五个一工程奖等。著有《柳公权传》《还乡》《谷雨》等六十多部作品。出版《和谷文集》十四卷。担任大型歌舞剧《白鹿原》《长恨歌》《孟姜女》编剧等。和谷以他卓著的成就入选铜川建市六十周年一百名杰出贡献人物。

在和谷的热情安排下,我们参观游览铜川耀州窑博物馆、黄堡书院及和谷文学馆等,与当地文友欢聚交流。品尝特色小吃,了解风土民情,促膝品茗长谈,许多话题沉浸在一种怀旧,一种回忆,一种对时光飞逝的感叹。和谷谈到对汉中的许多记忆,谈到赴海南创业又归根陕西的经历,谈到与贾平娃的特殊友谊,谈到自已从最初的创作诗歌,到纵横文学艺术多种领域的收获。和谷经历了半个世纪的人生追寻,从风华正茂到春华秋实。其本身已积累成一部丰厚的大书,值得人们品读。三十年前,在汉中与和谷相识,我写过一篇和谷印象记,如今阔别后的相聚,自然就有了续写和谷的文字。

走进汉中的记忆

叙旧的话题回到1988年,改革初期的浪潮在陕西汉中造就了一个奇迹:一度连工资都发不出的贫困县南郑,财政收入奇迹般突破亿元大关,一跃成为西北首富县。南郑经济改革的成功,成为各路考察参观采风的聚焦点。当时我有幸作为汉中文学采风团中最年轻的作者,与省市作家一起走进了改革热土南郑。时任《长安》文学杂志主编的和谷应邀而来,我们在采风中同吃同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之后我写的和谷印象记,发表在当年《衮雪》杂志第四期。如今,我作为这份杂志的主编,为见证那段“芳华”和那段难忘的友谊,原文回放珍贵的记忆:

他,寻找着自己的世界

——散文作家和谷印象

每每读到他的名字和文章,我总想象和谷是一位飘逸超凡的老者。他的作品或凝重深沉,浸透着对社会、历史、文化的反思,或潇洒空灵,把自己游荡于大自然的青山绿水之中。在南郑县委招待所的客房里,经《衮雪》副主编华彧老师的介绍,和我亲切握手的却是一个中等个头朴朴实实,操一口纯正关中话的青年汉子。我更是肃然起敬,对他的年轻他的有为他的深沉他的才华……

在短短的几天里,我们一起采访,一起游览南湖,一起串街会友。因同住在一间客房,就有了深夜长谈。于是就产生了为他写点什么的念头。

和谷从小生长在铜川,初中没毕业就回乡挖小煤窑,后来进水泥厂在矿山开石头,再后来就上了大学。他的文学才能最早表现在写一些快板、顺口溜之类。1972年上大学后开始写诗,与贾平凹合写过一部抒情长诗《工农兵学员之歌》由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1979年在《人民文学》发表了第一篇散文《故乡柿子》后,便潜心于散文写作。在短短的数年里,仅散文就发表了六、七十万字,出版了两部作品集。不久,又将有两部散文集出版。这期间发表了电影剧本,几篇小说和报告文学,长篇小说《黑洞》已在《长安》文学月刊选载,可谓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多面手作家。

他的笔勤腿也勤,喜欢游走于大山名川之间。对陕南这块土地,他似乎有一种特殊的感情。1977年大学毕业后到《当代青年》当编辑、记者。这年的有一段时间,他每天徒步六、七十华里,到南郑的碑坝,城固的江湾,西乡的茶场,以优美的文笔写出了《陕南纪行》之一、之二、之三,陆续发表在《当代青年)》上。去年春天,他到宁强汉江源头,到洋县、佛坪自然保护区和安康等地写出了大量作品。其中《林中小语》一组共六篇在《羊城晚报》连载。另一篇散文《野生地》发表在《光明日报》上。还为《汉江文艺》留下了一组由十篇散文构成的《汉江散记》。这次来南郑,他计划写一篇反映南郑改革发展的报告文学,忙里偷闲魔术般写出了两篇散文,一篇《又见汉江》,一篇《沉默的鸽子》,他一气呵成,稿子上仅有一两个字删改,罕见的写作功力,着实叫我佩服。他说这是多年的写作习惯,一稿写成,不再修修改改,不愿重复自己。这无疑对“文章是改出来的”是一种挑战。不单是写作习惯,他对散文传统的选材、立意、表达形式都在大胆地创新。其探索,大多是表现现代人寻找自我而产生的迷惘、困惑。他喜欢读卢梭的《一个孤独漫步者的遐想》,喜欢读蒲宁和夏日漱石等。他说:“咱们国内文学界目前的散文,如果不能完全摆脱一味歌功颂德的,很浅显的东西,就越来越可能被诗歌、小说甩得更远”。读和谷的早期作品,就会发现他常常停留于写一种乡情,一种歌颂新生活的东西,后来注重写真情,写思考。而近两三年的作品则在追求一种永恒的东西,以一种超然的心态,审视着人生世界。他努カ寻找着人与自然相和谐的地方,研究着人对生命的认识。于是,困惑与孤独浸入了作品中,给人以淡淡的忧郁。他发表在《延河》第四期上的《台阶上》等几篇散文,就是想离开人群,走进深山旷野与大自然对话。他深入到自然保护区,也就是到从没有受到人类掠夺、开垦的自然界,寻找原始生态现象。他甚至走的更远,一组《怪梦录》分别发表在《作家》和《青年文学》上,他用梦境或者说魔幻进行着创作探索,力图远离传统,远离现实,写出自我在人群中,在宇宙中的位置。他远离传统,是为了找到更好的表现形式;远离现实,更是为了充分地反映现实。他对现实社会深深地关注着,眷恋着,他撰写的报告文学《市长张铁民》在全国引起极大反响,社会上以此广泛传颂“铁市长”的故事,也传颂着和谷的名字。在全国作协三项作品评奖中,和谷这篇报告文学获了大奖。他撰写的报告文学《安康大水灾》洋洋洒洒十二万字,虽然被编辑砍到了只剩五万多字,却又一次引起社会的震动。作品用全景式的写法,宏大的结构和气势,真实地再现了安康大水灾的前后经过。也许他写得太现实,太客观,太认真,触及了个别同志,他有过一些小麻烦。不过和谷是很坦然的,他忠实于报告文学的特点,忠实于事件本身,忠实于作家的使命。他无暇顾及那些纠缠不清的事情。除了写作,他身兼数职非常繁忙,有大量的社会工作要做。他是陕西省作协常务理事、陕西省散文学会副会长、西安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长安》文学杂志主编。

在南郑与他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分别的时候,他取出此行珍藏在皮箱里的一本散文集《无忧树》签赠给我时,沉思良久,写下了“艺术、美文的生成,在广袤的自然、历史、文化土壤之上,在灵性、品质、风格的深层,一经破土,毕竟会有大树的风景。一一题贾连友君”,我很感动。这段话是他在文学事业上成功的真实写照,这对我,对所有寻求突破的文学青年,不都是极有启示的么?

这篇文字,记录了我与和谷的那段友谊。如今再读原汁原味的印象记,就如同品尝封陈了三十年的老酒,醇香绵长,回味无穷。

三十年过去,岁月苍桑,人生易老。和谷去海南后,一度音讯全无,但彼此不曾忘记。他回陕西后,我们也有过短暂的联系,只是阴差阳错,未曾相聚。和谷感慨地说:人和人真是要有些缘分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有的虽然是同事,在一块处了八年、十年、或者几十年,如果缺乏心灵的沟通,无论多少年只是同事而已。有的人也只是路人一样,过后叫什么名字也记不清了。有的人一生也可能只见过一面两面,或者只有一、两件事的交往,就能记一辈子。像你,就是属于我说的后一种朋友。我记得你当时是非常热爱文学的青年,我们之间在事业上有一些共同的志向和情趣。

和谷回忆,他第一次到南郑采访印象很深,可以追溯到1977年左右,当时他在陕西共青团省委工作,到南郑县巴山深处的碑坝,去采访一名在全省受表彰的青年优秀分子。从西安到汉中,再搭班车坐五、六小时到碑坝镇上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出门,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大山,陪同的向导专门拿个砍刀一路砍脚下丛生的荆棘,有时候是拽着葛滕往下溜的山路,一直走了八九十华里。到天黑,走进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村子。当地好多人一辈子都没出过山,村民住的吊角楼,用的吊顶罐做饭。找到采访对象,是一位初中毕业的年轻女老师。她办的小学,校舍在山山一个天然石洞里,后边还流泉水,她教了五六个孩子。和谷后来写了一组《陕南纪行》发表在《陕西青年》杂志上,是当时比较流行的纪实性散文,一破文革时期那种干枯的、概念化的文体,以文学特质回归的写作,他自已感觉文章写得很优美。和谷后来还多次采访过长江最大的支流汉江,因为他写长篇报告文学《安康大水灾》,先后两次去过位于汉中宁强县的汉江源头。他写的《汉江游记》在江苏省举办的《长江颂》全国游记征文大赛中荣获一等奖。

记得1991年秋天,我在陕西省委党校新闻班进修期间,中央电视台正在热播六集连续剧《铁市长》,社会上反响很大。一天,我去和谷家拜访,受到热情接待,他帮助我修改带去的习作,之后我们一起游览曲江春晓园。他还推荐了我的一篇《碑坝行》游记,发表在《劳动周报》副刊上。相隔十几年,大约是2004年前后,我在汉中街头惊喜相遇和谷,才知道他已从海南回到了陕西。他正参加陕西日报组织的党报副刊评奖活动,因同行者多,无暇长谈。2015年他到南郑黎坪采风,也因采风团活动行程紧张,只通了问候电话未能相见。于是,就有了我专程到和谷家乡铜川的探望之行。

和谷与贾平凹 

与和谷交流,有一个重要的话题,就是他与贾平凹的特殊友谊。

2018年元月,贾平凹应和谷之邀专程到铜川,参加和谷文学艺术馆揭幕仪式。两位同庚、同窗,并同时从上世纪七十年代起步的文学大家,也揭示着半个世纪的友情。

1972年,和谷经推荐并考上了西北大学。同班的还有贾平凹。和谷是初六八级,贾平凹是初六七级,班上还高六六级的冯有源。他们三人都喜欢文学,学校有人就称他们是“三家村”。可惜的是,后来留校并在文学评论界有相当成就的冯有源,在多年前病逝了。在大学期间,和谷似乎政治觉悟更高些,因表现积极入了党。贾平凹埋头写作,不爱参加社会活动,一直到大学毕业也没加入党组织。但贾平凹在毕业的时候,作品已经在上海办的《朝霞》杂志发表。

和谷与贾平凹两个乡下来的大学生,上课之余常在一起探讨文学,刚进校不久就在《西北大学校刊》上发表作品。贾平凹写的一首诗《相片》,是写他父亲曾在西安读师范的一张老照片和自已上大学时的照片引发的联想。和谷后来也在校刊上发了一首诗,甚至之后在校刊上还发了半版《实习小诗六首》,他和贾平凹在学校成了出名的青年诗人。和谷自豪地说:我们因为共同文学爱好,在一块相处得很好。到了1974年,我们二十二岁,当时北京大学有人写了歌颂知青的《理想之歌》,随后路遥等人写了《红卫兵之歌》,我和贾平凹就激情飞扬地写了《工农兵学员之歌》。记得那是个炎热的暑假,我和贾平凹光着膀子,你一句,我一句,在教室,在宿舍,在操场,碰击思想火花,反复吟诵修改,写完就寄给陕西人民出版社。当时出版社正在编辑一本《山花》,用的延安《山花》杂志名字。出版社还把我与贾平凹,包括别人的诗歌编成合集,出了一本《放歌天安门》。

贾平凹曾在文章里也写到俩人去买《放歌天安门》的情景,对营业员说,那里面的诗,我们是作者,人家不相信。我们一人买了可能十本八本,回来路上到灯塔照相馆照了一张照片,就现在挂在和谷文学馆的那幅黑白照片:两个肩并肩的风华青年,面容稚嫩单纯,眉宇间却有着英武与深邃。贾平凹在照片上题写了那个时代最常用的词:风华正茂。为庆祝诗歌发表,俩人在一家小店,一人吃了一碗烩面,大概一碗一毛二分钱,自我犒劳一下。那时,贾平凹主要写革命故事,写儿童文学,发表了《弹弓和南瓜的故事》等,和谷主要是写诗,俩人不时在一起交流。和谷陆续在《光明日报》《陕西日报》《西安晚报》发表诗作。大学毕业后,和谷和贾平凹一块考研究生。费秉勋当时在西北大学《群众艺术》当编辑,上的是第一期研究生班,是给贾平凹早期发作品的老师。和谷和贾平凹常去找费秉勋,贾平凹发表了《一双袜子》,和谷发了《华国锋来到了密云水库》快板诗。

和谷说,贾平凹大学毕业后分到出版社,我分到《陕西青年》杂志社。贾平凹与前妻韩俊芳谈对象时,第一次就约上我一起去了韩俊芳学习的文艺学校,就是现在的西安音乐学院。贾平凹在公交车上碰见了同学的妹妹,约上我去见一下。后来他谈恋爱,又把我叫上,到了他们老家商洛棣花镇,我还陪着他后来的老丈人吃了鸡蛋挂面。和谷笑着说,后来我就成了陪新郎的人了。所以作家孙见喜写的《贾平凹传》里,就说到贾平凹请我去做参谋。那个时代结婚很简单,我比贾平凹结婚早一点,他当时可能是送我一块钱的礼,我肯定也是同样送给他一块钱。那阵每月三十块钱工资嘛,还要养活老婆孩子,钱很值钱。我们还相约考研究生。很有意思,复习了一个礼拜,背诵唐宋八大家,不知道其中的曾巩是谁,我们没读过他的作品,就相互提醒。“三苏”我们知道,王安石我们知道,总想着别把曾巩忘了。考场在西北大学的第二教室,语文考试很顺利。考英语时,我们一进考场,一看密密麻麻外文字母,一个也不认识,俩人都傻了,就并排坐着,准备交白卷。我们想走,监考不准走,说你们必须半个小时以后才能走。我们只好坐在那,傻着,一个看一个,无精打采,看人家都在答题。最后我们交了白卷子,得了零分。

事后有人对我俩说,在试卷上随便打个对或错选择号,哪怕得个十分八分,都会被录取。人家说,你俩都是作家了,应该是破格录取。但当时政策硬性规定,见零分不录取。和谷说,我俩考语文卷的作文都八十多、九十多分数,在考生中是一数二的。我的作文写了一篇《延安水杉》,写把南方的树种送到延安王家坪的一个知青故事。我后来回忆了这篇作文,修改出来,在《青年文学》发表了,这是我早期散文比较成熟的一篇。

多少年以后,贾平凹竟然跑去给研究生当老师,我说这太滑稽了,想起这事,我们都笑。当年,鲁迅文学院也请我们去参加第一、第二期学习,我们说,我俩都是正牌的西大毕业的,还上什么讲习班,我们都不去。贾平凹先在出版社工作,后来调到《长安》编辑部。《长安》杂志恢复后,老同志比较多,大多是右派平反的,包括沙陵、白浪等老作家,还有姚虹老先生是过去民国时代西安的报人。《长安》需要进一些年轻人,当时选择了商子雍,贾平凹和我。贾平凹跑来给我告诉这个好消息。我正在《陕西青年》当编辑记者,在五、六年内跑了全省五六十个县,写了许多作品,出过散文集《原野集》《无忧树》等。这期间,写西安市长张铁民的报告文学,也是很偶然的事情。《延河》编辑晓雷对我说,现在大家都说铁市长治理西安赃、乱、差,带头扫马路,给省委机关开了罚单,民意反映非常好。他说你敢不敢写?我说试一试,最后就找到张铁民市长的秘书,又采访到市长本人和家里人,我就把报告文学写出来了。也是出乎意料,后来在全国得奖,又经过拍摄电视剧,最后把张铁民市长的事迹推到中央电视台,引起全国的关注。作品获得了国家五个一工程奖、飞天奖,那阵我好像是到了文学的一个高峰状态了。我调到《长安》后,与贾平凹到陕南、陕北跑了很多地方,当然也写很多作品。后来。贾平凹当专业作家了,我一直做到主编。再后来,我到了海南,那几年基本上就和陕西文坛有些脱节。

回归家园,金秋溢彩

坐落于铜川的黄堡书院与和谷文学艺术馆文脉相传,百年先贤的耕读遗风,接续了和谷半个世纪的创作历程,亦折射着新世纪文学的发展脉络,成为面向陕西,影响全国的一张文化名片。

和谷的祖上在铜川有耕读传家的传统。曾祖父编撰过《同官县志》,与毛泽东的老师、我国著名教育家黎锦熙有过交往,黎锦熙在他们南凹村的家住过。和谷说自已人生的信念的形成,人生意义的追求,都受了祖上潜移默化的影响。所以他在回乡当知青时,虽然也受了很多的苦,但始终热爱文化。后来被招到工厂,干的是在矿山上打眼、放炮、开石头的重体力活,但他的思想却在文化中飞扬,开始写诗,写快板,写广播稿,办黑板报。因为爷爷有些文化,能编快板书,热爱农民诗人王老九,会连句押韵写顺口溜,对和谷影响较大。和谷在工厂写了诗歌《我爱矿山》等,这些东西后来促成了他的发展。招收工农兵学员时,和谷的厂长就是过去铜川的市委书记,因为下放当了厂长,是有文化的老干部。再加上指导员是空军地勤下来的,也喜欢文化,所以对和谷比较关照提携,推荐他上了大学。和谷从农村进厂,那时读的书很少,他说当时顶多看过《林海雪原》《欧阳海之歌》等。

和谷回忆说:去海南前是《长安》杂志因故停刊。我们没事干,整天下围棋、打麻将、喝酒、吃羊肉泡馍,实在没意思。就想找一处比较遥远靠近海洋的地方去,对新的生活有一种向往。当时海南建省不久,要创办大特区,也在广纳人才。我的一位朋友在海南省任司法厅长,他们的《特区法制》杂志就选择了我。我过去筹备海南法制报,组建特区法制杂志,做特区法制建设的一些工作。我在海口扎根,创业。始终不忘记自已是个作家,曾在《海口晚报》发过一篇文章《记着写东西》,就是提醒自已,应该记住自已是要写作品的。这是对文学的一种情怀,不能说跑到海南,只是为挣钱去的。在海南几年,我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写随笔杂记。后结集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远行人独语》,还获得全国司法系统文学奖。

现在有人还说,和谷到海南几年,把在陕西文坛的地位影响弄掉了。和谷却是无怨无悔。他说:我在海南生活几年,等于我活了两辈子,因为有了这一段生活后,再返回西安古城,再回到老家看故乡的时候,那就是另外一种眼光了,所以才有我之后写作的升华。和谷感慨说,回到西安以后这几年,当省文联办公室主任,同时办《新大陆》杂志,基本上是忙于一些事务,又赶上省文联十三个文艺家协会换届,自已是秘书组组长,会务组组长,所有人事和材料都要操心,但总感觉到自己的精力应该放在文学方面。到了五十七岁的时候,我就感觉马上到一个甲子了,应该把自己一生的积累用文学释放一下。当时也有一个政策机会,就是如果提前退,可以作为副厅级巡视员对待,我就写了申请提前退休的报告。第一天把报告交上去,第二天回到老家铜川市黄堡镇南凹村,开始写《归园札记》,然后就在人民日报等报刊陆续发表。近两年,陕西师大出版社有位编辑朋友说:和老师,你多年来在人民日报发过四十多篇文章,我给你出一本书叫“人民日报版和谷散文集”《秋声》。我算了下,从1981年一直到2017年发表了四十三篇,而且其中先后发过四个副刊整版,这些文章我全部收入以后,竟然不需要改一个字。因为我不是跟着政治的概念走,而是从散文的文体出发。在任何一个时代,我不管是极左还是极右,只写真实的生活,所以这些东西都可以保留下来,现在还经得起考验。

回归田园,潜心写作,和谷几乎每年出版两本书。这期间他写了原陕西常务副省长传记《阅读徐山林》,写了记述关中民俗博物院的报告文学《国风》《音乐家赵季平》,充实修订了《1983安康大水灾》。为写《真书风骨:柳公权传》,他几乎把《资治通鉴》《新唐书》《旧唐书》齐齐翻了一遍,然后又遍访柳公权生活过的地方。最后拿出两万字的写作框架,很快被中国作家协会通过立项,他用两年多写作,三易其稿,出版后在社会上评价很高,填补了柳公权在中国书法史上具有史料价值的传记本空白。

写作《柳公权传》显示着和谷对书画研究的深厚功底,他自已创作的书画作品在陕西作家中有着广泛的影响。和谷认为自古以来,文学、诗文和书画是同源的,优秀的传统文人,毛笔下往往有诗文的吟咏,也有书画的挥洒,甚至琴棋的操演。艺术家就是多才多艺的,而不是单打一的匠人。和谷以诗文与书画体悟生活,并为几位书画大家出过传记。他写过《石鲁》传,写过赵望云传记《百年望云》,也为许多书画名家写过评论。他认为作家“跨界”书画艺术是顺其自然之事,各艺术门类之间是融会贯通,相得益彰的。

和谷有着宽广的文学艺术空间,他在影视歌舞艺术领域也风生水起。当年因为拍摄张铁民市长电视剧,涉猎影视制作,后来他还进入到舞剧领域。也因为当年拍摄《铁市长》的副导演夏广兴在中央歌舞剧院工作,他下海到海南找和谷一起创业。和谷时任海南文化传播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把海南电视台的春节晚会和海口春节晚会都承包了。因为积累了演艺业务经验,和谷从海南回到陕西后,就很快编导出2006年版的《白鹿原》舞剧,先后在北京大学和西安人民剧场演出多场。当时陕西旅游集团在临潼华清池演出的《长恨歌》刚搞起来,集团负责人找到和谷的团队合作,请和谷给陕旅做了2007版《白鹿原》,并请和谷当了一年文化顾问。那年,和谷把王蒙等全国文坛大家请来,举办了《长恨歌》高端论坛并改编升级了版本,所以现在《长恨歌》演出仍是经久不衰。

在铜川和谷有了较多创作时间,他还把《孟姜女》做成了歌舞剧,参加省上艺术节比赛获得精品奖。他善于把各种艺术积累通过歌舞剧的形式表现出来,达到艺术的最佳结合。和谷以自已的艺术修养和实力,被邀请担任省委宣传部,省广电局的影视专家评委和首届丝路国际电影节专家评委。

和谷在老家陪伴年迈多病的父亲,他把自家农村庄基地和一个废弃的小学,改造成了“晓园”。作为文化名人,他自然得到了当地政府的重视。被邀请去参与孟姜塬景区策划,要把工业园区变成文化园区,还经常给当地干部群众讲授文化课。他上中学时的一个同学史茂全,是民营企业家,喜欢收藏书画文物,与他商议办黄堡书院。一家文化旅游公司的老总周占魁,喜欢读书,喜欢历史,是一个有远见的文化人。周总支持和谷,利用搁置的原卫生学校投资创建了黄堡书院,办起和谷文学馆和史家展馆、喻德江陶瓷馆、王益民间艺术馆、围棋馆、筹建川淮藏书馆、谷溪书馆、作家书屋、街舞馆及书画馆。和谷也热心在当地传承传统优秀文化及农耕文化,同时把挖掘地域文化与传播现代文明结合起来。但他只当挂名的黄堡书院院长,做策划,坚持不当法人,且不领取任何报酬,他声明只做公益。和谷给合作者表明,即使将来书院有文化产业收入,也只能用于公益事业的发展。铜川历史上曾有过两个书院,黄堡书院就是恢复已失传的书院。恢复书院的的目的,是开办私塾班传承国学。第一步把和谷文学馆等文史艺术馆先建起来,有了开展活动聚集人气的场所,再办义塾培训,拓展文化产品。

作家王蓬参观和谷文学馆时,与和谷有着同时代作家的许多话题,共同回忆起陈列图片资料中的人和事,他赞同和谷对文学馆的定位:这个馆不是对和谷个人树碑立传,而是以和谷为线索,展示陕西及中国50年来文学发展历史,反映出新时期以来的文学景象。

铜川是一个因煤而兴的资源型城市,现在正转型发展旅游产业,就要注入其文化灵魂。和谷在家乡还建起“黄堡书院”文学网站,通过网络传播地域文化和辅导文学爱好者。他立足黄堡书院,要给周边的群众和外来游客提供一个当地文化陈列平台。下一步,他要配合黄堡陶瓷小镇和孟姜塬秦人村落休闲度假区的文化建设,搞文史、家谱、陶瓷、街舞、藏书、围棋、民间艺术馆,开展文化培训和旅游产品销售,搞书香茶馆、养生馆、创新文化产业。开办大学生就业孵化基地,用国家每年给大学生的小额创业扶持资金,鼓励他们做土特产包装及现代农业电商,把文化和旅游结合起来发展。和谷把自已大半生的文学与社会积累,倾注到了家乡的发展上。他有着开阔的文化视野和经验,不仅要传承优秀传统文化,他还把民间流行的街舞引导到主流文化上来,举办全国性街舞大赛。他甚至要把历史上发生在铜川的《耀瓷》《孟姜女》故事编导成街舞。就在我们到铜川探访几个月后,和谷策划的纪念耀州窑创烧1400周年系列活动---中国铜川“耀瓷杯”西部街舞大赛盛大举行。和谷原创的情景街舞作品《耀瓷》,成为大赛开幕式的一大亮点,其作品运用时尚潮流的青春街舞舞蹈语汇,写意地呈现了耀州窑工劳动生活情景,一展耀州历史文化辉煌。近期,由和谷主编的《孟姜女故里》丛书三卷本已出版发行,为旅游提供了历史文化底蕴的智力支持。

和谷不仅是一位文学艺术成果丰硕的大家,也是一位文化创意产业成功的实践者,他用丰富的人生智慧与不竭的艺术激情,正倾力打造一个颇具地域特色的陕西文化高地。

 贾连友

贾连友,男,1962年8月生于汉中。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长期在宣传思想文化单位工作。现任汉中市文联党组书记、主席。有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小说等散见于《人民日报》《文艺报》《陕西日报》《中外纪实文学》等报刊。编著出版有多部地方文化书籍。


【编辑】孙    阳

【主编】秦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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