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的慢车旅行
时间到了年底,年休假不休即将作废。而日复一日地上班下班的生活也已经到了让人忍无可忍的地步,这时候一次一直在想象中的旅行就到了一定要实现的时候。
不过,去哪里、怎么去等等问题即使到了要出发的这一天,也还是没有完全确定下来。南方太过郑重其事的遥远,北方太过冰天雪地的寒冷,一趟不是那么远、不是那么冷而又不受任何既定的商业旅游主流话语影响的充满自由的旅行,也就逐渐浮现了出来。
至于怎么去,因为一向不敢坐飞机,所以只能选择火车,选择火车又需要过夜,就上了卧铺。按照现代经济学与旅游学的做法,从省钱与省时间等各个方面考虑,旅途中尽量在火车上睡觉都是最佳选择。但是望着车窗外黑暗的大地山川,一切自己不曾到达的地方的一掠而过、一掠而过,还是觉着旅行不应该以目的地为唯一的目的,旅途也是目的,甚至是更高的目的。而要尽量多在旅途中收获观感,那飞机旅行高铁旅行或者卧铺旅行都是等而下之的选择,最佳的还是在白天的时候乘坐逢站必停的慢车,到了夜里,便下车去旅馆睡觉。第二天去看看从未达到的陌生的地方的新鲜,然后再乘上开往下一个地方的慢车……尽管这样的慢车旅行花的钱甚至不必高铁少,但是却有那些快速移动的交通方式所绝对没有的巨大优势:更多的感受。毕竟感受才是我们旅行的更高目的,从这个角度上说,慢车硬座的旅行就是实现这更高目的更好方式了。
火车的通行原则是越慢停得站越多价钱也就越便宜,越是呼啸而过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看不见的快车就越是价格高。这对于一般只以快速到达目的地为目的的人来说,无疑是天经地义的,他们愿意为更快而花更多的钱。不过,对于就是想尽量慢地尽量多地看看沿途风光的旅行者来说,则是一种匪夷所思的福利。只要不带Z字T字K字头的,纯数字编组的火车,都是这种行行止止的慢车。慢车上坐的基本上都是本地域的旅客,穿衣打扮方言土语,从形象到谈论的话题,都带着浓郁的地方特征和本地色彩。你几乎可以在第一时间就能立刻感受到这个地方不同于自己的家,不同于自己的长期居住地的人情风貌。加上第二天早晨对于这个地方的街市和名胜的游览,在全国都在快速同一化的时代中,便依旧能感受到明确的不一样来。这些不一样,顺理成章地就成为收获,成为对自己一成不变的生活的对照,成为头脑中被拓宽的想象之境的最基本的支撑。
以这样的原则和方式,只乘坐慢车和公交车,在陌生的地方慢慢展开的这趟旅行,没有买任何一张门票的旅行,果然收获了很多旅行社旅行和一般化的自由行所难以实现的目标。在很多生活中的而不是旅游点的场景中,收获了非旅行者在非旅游区的那种正常的观感。
在百十公里也要跑上几个小时的绿皮慢车上,在颠簸的村村通小公交上,在一天只有两趟的远郊班线上,在一块钱一坐到底的县域内旅游小巴上,旅行的节奏和生活本身一样正常而舒缓。沉淀到了异域的生活场景中的自己,既明确地是以外人的眼光在看眼前的一切,又在很多时候仿佛就已经是这些生活场景中的自然而然的一分子。
在太行山寒夜中的列车上看山民挑着篮子去城市里卖了一天柿子饼坐上返程的火车的时候怕被别人说的小心翼翼,在皇甫村村头的小店里吃裤带面肉夹馍,在白鹿原原顶上的家庭旅馆里凭栏遥望起伏的原顶上那欧洲一样的渺远地貌,在韩城一千五百年的古柏树下看着一群孩子叽叽喳喳地走过,在不断有坍塌的痕迹的黄河土崖的峭壁上望大河由北而南的广袤盛景;只是一个星期时间,只是去了临省的临省,便有一种终于挣脱出了生活的套子的好感觉。
在不知不觉之中,旅行也已经成为一种套子。一方面是我们具有了前人不具有的空前的远行的可能,另一方面是我们又已经失去了自由地在大地上行走和感受的能力与享受。在这样于现代化的缝隙里的这一次小小的回归,算是一种反动,一种偷安式的窃喜。
生活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我们所能做的与所要做的,就是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