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笔记:清河的清
梁东方
立水桥的清河竟然是如此清澈,这大大出乎人的意料。不得不承认,外省的广泛现实严重地限制了人们对于同在北方的北京的想象力。据说立水桥之得名就是因为最早在清河上修了一座木桥,但是水大给冲毁了。于是就又修了一座大石桥,石桥的柱石是硕大的石柱,硕大的石柱稳稳地立在水中,再也没有被冲倒。这个著名的人文地理特征直接为本地带来了立水桥的赫赫之名。
如今自然是没有再找到那立在水中的石桥的奢望了,但是据此可以想象那能冲毁桥梁的大水,说明这从西山而来经过圆明园清河镇立水桥而汇入温榆河,为北京北部画了一条线的河流,当年一定是充沛而清澈的,现在也一定是近于干涸而浑浊的了;正如北方的几乎所有河流那样。
然而一见之下,实在让人惊喜。清河居然还是一条流水汤汤而清澈见底的河,是一条河岸没有怎么硬化河底似乎也没有铺设防渗层的河,几乎就是一条自然的河。看资料知道,原来仅仅在几年前还并非如此,这也是不断呼吁和严加治理的结果。否则一条自然的河流,穿过浩大的都市断然是不能保持自己的清白的。这得益于清河随着城市的发展而越来越从过去的市郊河流变成了市区河流,得益于城市北部奥运等一系列工程形象的需要,以及居住人口大幅度增加以后的观感的广泛传播。
清河的清使人更愿意驻足河边,更愿意遥望河之所从来处与奔流而去的方向;也就在都市的钢筋水泥之林中,难得地给了人建立城市地理脉络的想象力。毕竟在现代都市里还能分辨出过去的地理脉络与痕迹,并且明晰地判断出自己在整个山川平原上的确切位置,已经不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了;尽管导航越来越发达,但是所有的导航说的都是人类建设的街道,都对自然地理的不规则的河流样貌语焉不详,甚至根本就予以忽略。所以忽略是因为对于驾驶者无用,对于现代人的生活也无用。殊不知根据地形地貌河流山川自己给自己定位实际上是一种动物本能,是人立足大地的一种最基本的需要。而当所有的自然地貌都被毁弃以后,这种本能就会逐渐退化乃至于消失。从这个意义上,让河流还清,让原来的地理风貌重现,就不仅仅是环保的需要,更是人的根本性存在的基础。
这一天,在数九日子里,清河两岸居然没有什么凛冽的意思,河水里颜色亮丽的公鸭和颜色灰暗的母鸭形影不离地游弋着,仿佛水里很温暖很惬意;身形渺小而颜色也非常素淡乃至于不易辨识的䴙䴘,成双成对地在没有结冰的河面上画出一道道引人注目的水线,它们钻入水中又冒出头来在水面上画出水线的动作,比它们自身含糊的身影更能吸引人注意。在冬天几乎没有生机的世界里,野鸭和䴙䴘已经是近乎唯一的自然活力显现者。
这也是为什么人们就单单是为了看野鸭和䴙䴘,也能站在清河边上很久很久的原因。当然其中有些人是举着相机看的,更多的人是一走一过的时候用手机拍一下,拍一下这已经类似于欧洲的冬天水域里的景象——就差那些雪白的大天鹅了。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沿着清河从源头一直走到结尾;从西山一直走到温榆河,从头到尾看看清河,顺着这一古老而依旧活着的地理遗存体会一下太行山燕山之下的平原上的地理脉络,肯定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如果未来不仅是河水还清,更有两岸的植被草木的逐渐恢复原始风貌,那这样沿着一条河的行旅,就会超过所有城市里刻意而为的公园的审美享受了。即便是眼下,清河两岸也已经有了一系列的园林,东升八家郊野公园、东小口郊野公园、奥森公园、清河营郊野公园,它们所依托的都是这样一条天地所赐的河,清河。
在北京,在华北平原,在整个北方,还有众多清河这样的河流等待着被拯救,还有无数的地理脉络等待着被恢复。哪怕就只是让河水变清,就已经可以再现自然对人的抚慰,就已经在相当程度上,将很多人从城市化的焦灼里,拽回到天人合一的稳定与健康,拽回到自然审美的物我相忘浑然一体无远弗届的诗情妙意中来了。
人类,终究不能脱离开地球表面上原始的天地风貌。所有的发展,都不能违背这个笼罩一切的总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