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笔记：阳泉一日游

梁东方

生活在一个地方的人，大多数时候还都是围着自己方圆几十公里的范围内打转转。某个单一方向可能习惯性地走得远一些，比如出差、回老家的方向，可以有几百公里甚至上千公里。但是总的来说，范围都较为固定且都较小。

而即便将旅游要去的景点景区算上，我们去往一个地方也总是要有一个理由，这些理由也正是我们很难突破我们既往的活动范围的界限。今天我到阳泉来，大致上就是正在突破自己的这个界限。以前也曾经多次经过阳泉，但是没有一次停留过，从来没有深入到这个城市里去看一看；今天则完全没有任何事情，既不是经过，也不是有什么事情，纯粹是买了以阳泉为目的地的火车票以后，便在这里下车了而已。下车以后几乎有一整天时间摆在面前，这一整天时间和一座从未涉足的城市，就是我今天的全部。

这种陌生的异地感和有一天时间可供支配的充裕联合起来，形成了一种让人跃跃欲试的兴奋。尽管过敏性鼻炎的症状非常强烈，鼻塞流涕而且眼睛痒痛难耐，但是到一个比自己居住的平原上温度低一些的地方会不会有所好转的奢望，依旧满满地鼓舞着人。

这时候下车看见的阳泉，对自己来说全新的阳泉，阳光透过那人很近的云层明媚照耀下的阳泉，像是紫外线强烈的高原小城。

街边医院的外墙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萝植被——爬山虎，它们将整个医院全部的窗口都爬满的盛景，在相当程度上显示着这里的与众不同的安静与安宁。

在山城那种街面一个门市紧挨着另一个门市的鳞次栉比的格局里，土产门市之中挂着很多花花绿绿的像是戏服一般的彩色衣服，那是本地长盛不衰的民间舞蹈服装。

不论是在有爬山虎的医院外面，还是在有戏服的土产门市门口，经过的人，站定了说话的人，都会被一尘不染的阳光的明亮所照耀，都会既想躲到阴凉里避免光线照到眼睛，又还是想有一部分身体可以沐浴到如此灿烂的阳光。

他们说话的山城口音和节奏都是和缓的，都是不必急着结束的。他们的问询和回应之间，其实没有太多的意义，最多就只是打个招呼，但是招呼打得很惬意，所以也就很完整；打完了招呼也没有结束的意思，还想继续这么站在街头上说下去。

街头的共享单车都是集中停放的，而且似乎是没有自行车都是电动车。这可能是因为山城的道路起伏，自行车不大适合，倒是电动车可以比较省力。而集中停放是为了便于管理，便于给电池充电……没有想到，这种共享单车的集中停放所形成的在其他的平原城市不大容易看到的秩序感，也竟成了一种对于初来乍到者的好观感的重要组成部分。

用现成的“干净舒适整洁”这样的词语组合来形容下车伊始这座小城给我的感觉，是最方便不过的了。然而这样的评价在微头条上发布以后，一些本地人的反应居然是很惊讶，甚至很不以为然、很愤慨……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能发现本地优于外地的地方，可能是某种视角、某种态度，某种植被，某种在外人自己的城市化过程中非常失败的地方。

这里的干净整洁清凉，也是出乎我自己的预料的，反正绝对不像阳泉这个名字过去给人的模糊想象，也不像铁路两侧拥挤甚至不无丑陋的实用建筑的观感的自然延续。

这里，很有点那种每块土地都利用到位，都收拾得利索的高原山城的意思。空气质量明显比平原上好，人们大多不疾不徐，很淡然，因为城市不大，本也不必急，一急就跑出城去了。

我所居住的平原上的城市，没有这样的好感觉，没有这份高远的清凉和一尘不染的好空气。可是自己这么多年都没有来过，真是遗憾。当然那些习惯了追逐景点的人们可能也不会来，只要这里没有著名的景区、收门票的景区，大家一般都是予以忽略的，人们并不把宜然的居住和海拔上的清凉当做景点来对待。

市中心的南山公园不是很高，攀爬起来不怎么费力就已经到了山顶，所以很适合作为城市之中的小公园而存在。等于是在街道边上的一处山林，只消上移几步就可以进入与狭促的街道不一样的山林中的宽松与闲适里。从这个意义上说，它实在是太珍贵了。

南山林密而常有亭与椅，走上几步，即可坐下看景休息。因为山不高城也不大，所以也没有急着去看更远处的景色的心猿意马，于是每一次坐下都会坐得很稳，都会因此对眼前的一切甚至自己当下的时间使用而生出十分的满意来。

在南山菜市场买了土豆饼、清真月饼和凉皮，在山腰上的亭中享用午餐。不知不觉之间几乎全部都吃完了！来阳泉已经几个小时，鼻炎至少还没有大爆发，过敏症状平稳，未加剧。这极大地增加了来对了的信心：从山上下来，信步走向桃河北岸的商业区。

桃河北岸，很多大商场没有缝隙地连成一片。中间偶尔有一个稍微宽一点的缝隙，没有建筑连着建筑，那就是保晋文化公园及其后面的北山公园。公园本是过去钢铁厂的矿渣山，但是改造成了完全欧化的雕塑公园。那些好像直接从欧洲搬来的巨大廊柱和雕塑，在蓝天白云的宽阔背景里让人耳目一新的异域气息明显，连续登高也在所不惜。北山公园的欧洲廊柱雕塑风景，大约是我所见过的将垃圾山变身成景点的化腐朽为神奇至为成功的杰作。这对于在在两侧的山谷之中铺展开的地形相对单一的阳泉来说，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一处非常有特点的休闲运动观赏景区了。它能给人以山城里比较罕有的广阔感、辽阔感，还能为山城中的人们对外面的世界的向往提供一个非常具体的可落实之处。

从山下讲述并纪念最早开办于本地的钢铁厂的保晋公园开始，整个北山公园有大量可供人们运动、跳舞、跑步、轮滑、散步、闲坐的地面公共空间，而且全部空间是渐次升高、立体存在的，能始终提供良好的背景和高远的视野，能让河谷地带的城市居民获得一个不花钱拓展目光和心胸的所在。

在距离阳泉这最繁华的商业区不远处，就是文化区域：有展览馆，有图书馆。阳泉的年轻人在周六的下午时光里来往于去图书馆的路上，显得与整个时代的发展很是同步。而旁边绿地里音乐爱好者一个人演奏的萨克斯，则为整个城市气氛配了音。

可能是因为昼夜温差大，阳泉没有蚊蝇。至少年八月底的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所以户外待着已可免蚊虫之咬。在下面的华北平原上，不论是石家庄还是北京，都要再过将近一个月才能达到这种状态。这一点也给我这样偶然的外来者带来了惊喜。

在城市中心公园的荷塘水域的白云之下，我很有几分流连地慢慢走着，一直走到必须去火车站，走上回程的时候。

什么时候，一定再来一次。阳泉在自己常住之地的活动范围之内，呈现了一种独一无二的地理与文化特征；它的格局和细节，都值得人再度春风。哪怕，这只是属于我自己的审美趣味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