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笔记:一棵被去年枯萎的藤蔓缠绕着的桃树正在开出鲜艳的花
梁东方
一棵被去年枯萎的藤蔓缠绕着的桃树正在开出鲜艳的花,它红色的花朵被这些枯萎的藤蔓遮挡着,但是也同时映衬着;那所有的遮挡都因为并非密不透风而绝对地突出了桃花的鲜红,比之桃园里的修剪整齐、树下干净、株距行距都划一的桃树开出的花,更加夺目。尽管去年的藤蔓似乎已经将小小的桃树压得不得不向一侧倾斜,从那唯一没有被遮挡的部位努力伸出枝杈。
车辆和行人,骑车的人,骑电动车的人,不断地从路上飞快地通过,所有的人都在奔驰着的过程中被这种遮挡着也映衬着的鲜红给抓住了眼球,但是谁也没有停下来,谁也没有专门踩着厚厚的落叶和枯萎的树枝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靠近了去看一看,看一看那些鲜艳的花是怎么被遮挡又是怎么被映衬的!
这已经是郊外很远的地方,已经不在高速引线上那些已经奔驰到了高速上的速度的车辆的法眼之中,当然也不在所有路过并且看到它的人的注意力里。这是一棵完全被放弃的桃树,没有结果的任务,也没有被剪枝施肥的待遇,也就无需去撩开那些缠绕着它的藤蔓了。没有想到的是,这在相当程度上恢复出了桃树在自然状态里的真容。
那些藤蔓,都是去年的繁华。有喇叭花,有羊剌子,有结着长长的小豆角的豆科植物,甚至还有可以入药的瓜蒌;它们曾经硕大的叶片和包在张了嘴儿的包衣里的黑色籽实,大部分还都因为没有足够强大的风而依然牢牢地攀附在桃树已经迎来了新生的枝杈上。
桃树也许是无知无觉,也许是屡经沧桑而早已看透一切,痛苦辗转之后反而返璞归真,只是一味地自顾自地开放,让自己短暂的灿烂尽情释放;不管这种释放受到了怎样的阻碍,也还会在阻碍的缝隙里照样开放,哪怕是扭曲着开放。它灌满了新鲜汁液的枝条和枝条上没有叶的花朵,复瓣花朵之上,也都是盈盈的一汪汪生命最稚嫩最蓬勃的楚楚生机。
我踩着去年的落叶,偶尔会因为落叶填平了的很深的沟壑而突然陷落,比自己预期的落叶下的平地下沉下去很多。这种失重似的趔趄让人骤然有跌倒之虞,却终究是有惊无险地扑到了桃花身边。
那时候,夕阳正穿过树林倾斜着照耀到这一树灿烂的桃花身上;它身上披散着的干枯的藤蔓像是一层破烂的盔甲,像是一群挥之不去的赖皮,已经没有了声息还在一味地与正在盛开的鲜花争抢着阳光的拂照。花瓣被阳光穿透而将红色的光芒掺到红色的阳光里,两种红色混合,让人不能分清到底是哪种红色在映亮自己的眼睛。而一般闻不到的桃花的香气,在这里居然还在弥漫;当然,也许是因为我离得太近了。
我站在落叶里,稍微一动脚下就会发出嘎吱吱的枯叶经脉折断的声响;这种声响似乎也是对既有的自然秩序的一种破坏,于是便静观并且凝视。我没有摘掉桃树上的枯藤:未来总会有的风和雨,一定会将它们撕去;况且以现在这种寒凉经常复来的气温,这层枯萎的藤蔓,还可能是桃树的衣裳。
这棵被去年的藤蔓缠绕着,正在开出鲜艳的花的桃树,竟是如此禁得住端详和与你并肩而立。自然赐予世界的,即便是人类眼里的缺陷,也是宇宙大秩序中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