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避暑山庄文津阁藏《古今图书集成》找到了!
我去年专门去了一趟承德,知道(图书馆)有一套《古今图书集成》,大概不到三分之二,我怀疑那套是原来文津阁那套。结果到那儿一看,没有任何文津阁印记,不是,是另一部。到现在(文津阁)这一部还是找不到,所以这书的事儿就是麻烦。
这部书到底去哪儿了呢?,这是一大套书呀,私藏不可能,公藏肯定也知道了。我心里怀疑(这部书)不在国内了,怀疑是被日本人给弄走了,我的怀疑没根据,但也不全是空穴来风。
2.
2019年11月8日,南京博物院举办了“读万卷——清代内府刻书珍藏” ,人们苦苦寻找的文津阁藏《古今图书集成》静静的在这里展出。
盛世修书是中国历史上独有的文化景观。贯穿十八世纪的“康乾盛世”也是“修书盛世”。天下儒臣汇聚于宫中,编纂书籍万余种,印行近千种。以武英殿修书处所刻“殿本”为核心的内府刻书,校勘精审、纸墨上乘、刻印精良、装潢典雅,集中国古代印刷术之大成,气象恢弘。南京博物院是海内外收藏清代内府刻书最多最精的机构之一。展览“读·万卷——清代内府刻书珍藏”汇聚了70多种1000余册院藏经典。
3.
李致忠先生的文章理顺了事情的经过,只是文章发表在2019年9月《文献》双月刊上,这样专业的刊物普通读者很难看到。
这篇文章写清了承德避暑山庄文津阁内《四库全书》进京的过程,而《古今图书集成》失踪的原因。
事情的起因还是在辛亥革命之前。
清宣统元年(1909)旧历三月三十日,学部“分年筹备事宜”中正式制定在 “京师开办图书馆”的规划。同年,七月二十五日即公历1909年9月9日,军机大臣兼领学部尚书张之洞病亟,学部虑公有不讳,功败垂成,遂于二十五日将建馆专疏呈奏清廷:
请派四品卿衔翰林院编修缪荃孙充任京师图书馆监督,国子监丞徐坊为副监督,学部郎中杨熊祥为提调;且请敕礼部铸“学部图书之印”,尊藏钤用。同时在副片中请敕将内阁大库藏书、翰林院旧藏《永乐大典》、热河避暑山庄文津阁《四库全书》及各殿藏书、国子监南学旧藏等拨交京师图书馆。
疏入当天,即奉旨依议施行,标志京师图书馆——今中国国家图书馆的前身——正式成立。
也就是说,张之洞是洋务运动的代表人物,此时身体已经不行了,临终前促成了京师图书馆的成立,10月4日,张之洞去世 。
4.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宣统三年(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京师图书馆筹建工作也停止了。
1912年,京师图书馆划归教育部领属,1913年6月27日,教育部旧案重提,给热河都统姜桂题致函:
查本部接管前学部案卷 内,有奏请拨给文津阁避暑山庄藏书交京师图书馆一件,于前清宣统元年七 月具奏,当奉依议在案。现在京师图书馆已经开办,所有前项书籍,拟即派人 往取,谨先行函达。
8月12日,热河都统姜桂题电咨教育部,谓“俟派员到热后,自当将文津阁藏书一律点交运京,以符成案。其馀殿阁所藏书籍,则留存热河图书馆,以为纪念”。
接下来,姜桂题不等北京来人取,主动在1931年底主动派人把《四库全书》三万六千余册送北京去了。被内务府运往了文华殿。接下来就是教育部与内务部交涉了,之间就有了鲁迅先生的奔波。
1915年8月6日,教育部又致函内务部,指出:
文津阁所藏《四库全书》一部,照前清宣统元年七月奏案,应提交京师图书馆…… 刻下,京师图书馆业由本部指定房屋,并呈明大总统派定专员充任馆长,力策进行。是项《四库全书》为中国古今图籍之总汇,京师图书馆为首都册府,自 应收藏,以宏沾溉。拟请即日移交本部,转发藏庋,藉符方案而惠艺林,实纫公谊。
在教育部的据理力争下,是年8月25日,内务部才复函教育部,同意将 《四库全书》归还教育部,并请教育部派员前来商定移交手续和日期。
教育部于8月30日通知内务部:“兹派佥事周树人、主事戴克让,于九月一日午后二时前赴贵部,商订一切手续,即希查照为荷。”
乙卯年(1915)9月1日 《鲁迅日记》所载“午后同戴芦舲往内务部协议移交《四库全书》办法”,与教育部所通知内务部者完全相符,证明将《四库全书》从内务部要回教育部的具 体交涉事宜,是鲁迅实际操办的,并且洽办成功。当时议定,从9月6日起,由 戴克让率京师图书馆三人会同古物陈列所一人共同清点交接。
经过一个月的有效工作,至10月7日,京师图书馆馆长夏曾佑具文呈报教育部:
统计是项书籍,凡二百五十六夹,六千一百四十四函。又目录二十函,架图四册, 另为一夹。内除第三百二十六、三百二十七两函原庋藏《日讲诗经解义》,今系空函,业经双方查明签字外,均已一律点收完竣,陆续装运到馆。
这是文津阁藏《四库全书》进京后的曲折过程。而夏曾佑馆长所说的第三百三十六和三百三十七两个空函,老羊铲史写过这件事:承德文津阁《四库全书》少了几本儿,是被韦小宝偷去了吗?,这两本书在1894年清点时就是空函。
承德文庙藏经阁
5.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种情况由来已久,从最初上奏朝廷的调运“热河避暑山庄文津阁《四库全书》及各殿藏书”,到姜桂题只把文津阁的《四库全书》主动送去,其他各殿藏书以及文津阁里的《古今图书集成》被承德扣留。李致忠先生觉得很不爽,认为姜桂题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因为姜桂题所说的热河图书馆,还是一纸空文。
其实,承德还有一个文庙藏经阁,民国期间直接改成了图书馆。国家要富强,地方也要发展,从承德的角度看,姜桂题也没有错。
李致忠先生到国家图书馆工作后,就开始寻找这部《古今图书集成》,包括在《中国古籍十二讲》里所言,他在国内没有找到,都怀疑被日本鬼子给偷去了。
那么,半个多世纪的时间,文津阁藏《古今图书集成》到底经历了什么呢?
6.
乾隆三十九年起北四阁次第建成,但全书却未修成缮竣,阁中一时无书可贮,帝遂令仿四库书函之式,装潢《古今图书集成》,庋架排列。又内务府奏销档载乾隆四十年五月十五日,金简奏为热河文津阁陈设《古今图书集成》装潢事曰:
“查武英殿现存《古今图书集成》书五部,内竹纸书四部、 连四纸书一部。此一部系鄂尔泰家交回之书,残缺八十馀本,虽经奏明补写齐全,但书内原有虫蛀之处,难以陈设。现今装潢三阁陈设,应请统用竹纸书三部。”
三阁指的是文津、文源、文溯三阁。
这就是说,热河避暑山庄文津阁,确曾陈设配置用黄纸印造的《古今图书集成》。可是前边说到文津阁《四库全书》突然被运至北京时,先由内 务部劫到紫禁城文华殿,后经教育部数度交涉,始依旧案入藏京师图书馆。纷纭复杂的交割中,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及当年文津阁所陈设配置的那套 《古今图书集成》。
李致忠先生看到国图藏的《古今图书集成》虽然也是黄纸印造,但没有文津阁的钤章,表明它不是文津阁的旧物。
其后,遂利用图书馆搞古 籍的人脉和机会,打听过几家大型图书馆,仍无任何踪迹可寻。
2007年2月28日至3月1日,文化部在北京友谊宾馆召开“全国古籍保护工作会议”。邀集各省、自治区、直辖市主管的文化厅(局)长及图书馆馆长,讨论贯彻国务院办公厅《关于进一步加强古籍保护工作的意见》。同年秋天,各藏书单位开始申报自己的珍贵典籍,冬天即组织专家评审,计有中国科学院图书馆、山东省图书馆、浙江省图书馆、徐州市图书馆、天一阁博物馆、陕西省图书馆、中医科学院图书馆、故宫博物院图书馆、南京博物院图书馆,报来九部雍正铜活字印本《古今图书集成》,均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
第一批《国家珍贵古籍名录》凡入选古籍2392部,量大书多,人们的注意力多集 中在宋元精品上,于《古今图书集成》则很少倾心,尤其未注意各馆的申报说明及书上的钤章,使本该早十年就解开的疑团,又延宕了十年。
7.
2014年秋,河北省古籍保护中心要评本省的珍贵古籍,邀李致忠先生前去参评。一同前往的河北大学崔广社先生对李致忠说,不久前曾去承德,在承德市图书馆发现了一部《古今图书集成》,尚存三千多册。
李致忠立刻心动。
2015年8月26至29日,李致忠与故宫博物院翁连溪、古籍保护中心郭晶组成三人小组,赴承德开始了三天的调研。在承德市图书馆古籍书库发现了不少殿版书,其中就有雍正铜活字印本《古今图书集成》,且为连四纸印造。现存四百二十四函,三千三百一十册。
经与兰州所存原文溯阁那套《古今图书集成》比对,不同之处有四:
一、承德市馆所藏残卷封面本色已褪,看不出其当初是否为皇家御用的黄绫封面,而文溯阁那套则是皇家御用的黄绫封面;
二、承德市馆所藏封面题签是印制的纸签再贴上去,文溯阁那套则是书签直接印在封面上;
三、承德市馆所藏为线装,而文溯阁那套则是包背装;
四、承德市馆所藏未见“文津阁 宝”钤印,而文溯阁那套则钤盖“文溯阁宝”大印。
这些差异,明白无误的表明,承德市图书馆所藏《古今图书集成》,不是原文津阁配置的那一套。李致忠燃起的追踪热望再度破灭。
然而,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2018年秋末冬初,南京博物院欧阳宗俊先生进京,与李致忠先生闲谈中提起文津阁《古今图书集成》事,欧阳先生说此书就在南博。
李致忠忙问有无文津阁钤印,他毫不犹豫地说有。又问书怎么到了南博,先生则云那是民国年间划给“中央图书馆”的,后来未能携往台湾,故留在了南博。
李致忠请欧阳先生拍照片发给他,“文津阁宝”的钤印赫然在目。半个世纪的追踪, 终于有了结果。
文津阁藏《古今图书集成》没有被鬼子偷去,现在就在南京博物馆。
8.
不过,被姜桂题扣在承德的文津阁《古今图书集成》是怎么被调拨中央图书馆的呢?
1912年7月,熊希龄任热河都统。1913 年,熊氏尝呈文袁世凯,谓光绪以来,曾将避暑山庄所藏瓷、玉、雕漆及紫檀器 具等18万件文物分批运往北京,此地所剩虽非以前那么贵重,但数量仍然可观。他提出清点整理这些文物典籍,运至北京,妥求保管。获内务部同 意,于是开始整理分类,所得文物典籍凡十一万七千馀件,分七批南运北京。
这中间出现了现在也说不清楚的“熊希龄盗宝案”。
李致忠先生说:承德运京文物中,有书画、青铜、器物,也有典籍。据不完全统计,山庄各殿陈设书籍有4253部,162753卷,其中以清代官修、内府镌刻之书为主,文津阁配置的《古今图书集成》,就在其中(应该是后来推测)。
老羊铲史的文章承德避暑山庄里的文物都哪里去了?(一)从热河到台北,历尽曲折!里这样写到:
1913年开始,熊希龄陆续整理离宫文物运回北京,沿水路从承德到滦州,转火车到北京,分七批次运回11万7000余件。除鲁迅先生参与接收的文津阁《四库全书》用骆驼去了京师图书馆以外,其余全部存于紫禁城外朝,标签为“热第xx号”,对外卖票开放。
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后,为防战争破坏,国民政府曾下令北京各收 藏单位,如故宫博物院、国立北平图书馆等,都要拣选珍贵文物典籍,战备装 箱,随时准备启运,以避战火。
1933年3月,日军进占热河,形势进一步紧张,国民政府遂于同年4月下令,北平备战古物开始南迁。南运古物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属于故宫博物院的文物典籍,据说有80万件,属南京行政院直接管理;一部分属于古物陈列所、坛庙管理所的文物典籍,号称18万件, 其中主要是从承德和沈阳故宫运来、保存在宝韵楼的古物,则由南京内政部管 理。
李致忠先生认为,原配置在文津阁的那套《古今图书集成》,就在后一部分当中。这些南迁的古物,一路颠沛流离,千难万险,直到上世纪40年代,才陆续运抵南京。本待抗战胜利后,再筹划回运北京,奈内战旋即爆发,硝烟再起。1949年国民党败走台湾之前,又从南京拣选3000多箱精品文物运往台湾。剩下的部分,多集中收贮在南京朝天宫,后不少古物典籍归藏于南京博物院。
原文津阁配置 的那套《古今图书集成》,亦成为南京博物院的插架之物。
老羊铲史写过系列文章,对这件事情有过叙述,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一下,在南迁文物中有这样的话:
承德避暑山庄里的文物都哪里去了?(一)从热河到台北,历尽曲折!
承德避暑山庄里的文物都哪里去了?(四)有多少文物被军阀抢走?
日本人破坏山庄那些事儿——承德避暑山庄里的文物都哪里去了(五):
承德市图书馆古籍库
9.
网络是个好东西,可以互通有无,可以素昧平生就施以援手。
感谢碧海青天閣主,让我看到了李致忠先生的这篇文章,解开了承德人心中的迷惑,承德避暑山庄及外庙的文物遗失太多,很多都是承德人心中永远的痛,好在这部《古今图书集成》有了下落,不似文庙里的十二件周礼器、珠源寺里的宗镜阁(铜殿),至今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让人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