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我的故乡……
我是山西人,名副其实的老西儿。和所有山西人一样,一碗面就能唤起家的味道,贪恋小米粥的香甜,也想念一勺醋的的清香。
但,打记事起,我不喜欢这个故乡,甚至大半辈子所有的努力都在逃离。自己离开,带着兄弟姐妹离开,带着父母离开,决绝地,毫无留恋。
时间长了,我和山西的交集,只剩下老家难得走动的亲戚,偶尔微信点赞的儿时小伙伴,还有几个曾经无话不谈的同学。
在外面呆久了,尤其在苏州这样一个移民城市,难得有人问起你来自哪里,只有在山西人聚集的商会,或者偶尔碰到山西籍老乡,那种你来自山西,你就是山西人的感觉才会变得真实,变得强烈。
这些天,向来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山西,大规模刷了一波存在感,这次不是因为煤,而是洪灾。
镜头里,洪水里,有我熟悉的街道,熟悉的乡音,令人揪心,更让人心疼。
自国庆节后,各路媒体的关注点开始投向山西,报道灾情,撰写故事,呼吁捐款,山西的前世今生,被翻来覆去讲了很多次。
“十四省的火炉,燃烧的是我的故土!”这句话,应该是截止目前,最让人泪目,发最真实的来自山西人心底深处的呐喊,悲壮而无奈。
我们的故土千疮百孔,煤炭源源不断运往全国各地。老百姓的房子塌了,腰包却没有鼓起来。这好像是每个资源型城市的宿命,山西也不能例外。
没有经济发展,就没有关注度,也没有发言权。也正是这种存在感极低的现状,山西洪灾在发生很多天之后才会被大规模报道也是情理之中。
这些年,总有人问我,你们家是不是煤老板?
外人的眼里,山西人或多或少和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连我们长得白,也不符合人们关于山西人的想象。
你们山西到底是什么样子?是三皇五帝的悠远,是洪洞大槐树的神秘,五台山的玄幻,还是陈醋刀削面的淳香?是漫天飞舞的煤屑,是井下拿命赚钱的矿工,还是集体式轰塌的官场?
这些都是山西,又都不是山西。一百个人眼里,有一百个山西。
19岁离开家,我人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面度过的,山西于我, 就是生我养我的故土。
在19年的记忆里,山西是这样的:
家里总是很穷,没有钱买零食,也没有钱买新衣服。父母守的那几十亩薄田,因为没有雨水的滋润,难得有好收成。
村里的劳动力,大都务农,几乎不怎么听说有人去煤矿上班,或者张罗做点小买卖,更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出去谋生。山西人恋家,那是我最初的记忆。
周围邻居们和我家一样,有一堆孩子,少则三个,多则十几个。男人们都盼望着有个儿子传宗接待,女人们也被洗了脑,闷着头生到儿子为止。
和我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大都初中就辍学了,打工的打工,嫁人的嫁人,难得有人愿意供一个女孩子读书。
高中读书的时候,骑着自行车往返家里和学校,几十里路,拉满煤的大货车一辆接着一辆,把衣服吹脏了,脸上也落满了灰。回到家,嘴里都有煤渣的味道,头发卷在一起,用手扒拉不开。
再后来,我就离开了,去了外地读书,难得回家一趟。之后,关于家乡的故事,就都听父母或者家人转述了。
村里的土地被干部卖出去当了垃圾填埋场,老百姓没有自来水可以用;新来的煤矿,一边招村里的壮劳力上班,一边挖塌人们祖辈居住的房子,有同学的哥哥买了外地的媳妇,谁又和谁换了个孩子,有时候也能听到令人更痛心的,比如哪家的年轻小伙在煤矿丧命了。
总之,人们的日子,好像有了盼头,又好像回到了20年前的原点。
父辈依旧守着村头的几亩薄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年轻的读书人,要不像我一样在外谋生,要不像妹妹们一样,在镇上,或者城里谋一份还算体面的行当,比如老师,比如公职,哪怕收入只有江浙沪的三分之一,他们也甘之若饴;早早辍学的年轻人,大都也早早结了婚,生了孩子,然后找点零碎的工作。
今天,在煤矿做一个有编制的正式员工,依然是人们艳羡的事情。
这就是山西,我眼里的故土,我不曾知道它上千年历史的醇厚和悠长,也不曾目睹它几百年晋商文化的辉煌,我看到的,就是在改革开放中,它被时代遗忘的百孔千疮。
面对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没有眷恋,唯有痛心疾首。
可以确定的是,时间会抚平这次洪灾带来创伤,但,又有谁会把山西拉扯出一步步沉沦的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