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涂
乱涂
当我上完学之后,或者说,当我有了一份工作之后——有时候,我,还有我的同事在任何一个场合,都会说——哎,别提这个事了——当我有了一个租室之后,当我有了一台电脑之后,我发现,活着对于我不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我的身体的关键部件是那张嘴,我把一些东西塞进这张嘴里之后,再把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从这张嘴里吐出来,我就觉得我是在活着,再没有发现还有别的活法时,我觉得这也很不错。——可我以前竟然没有发现这一点,可那时候,也没有觉得很无聊。那时候,我总是在为一个什么目标活着,比如说考试,再比如说考学,拿毕业证,找一份工作什么的。其实,它们只能算是阶段性目标,当我走完了阶段性过程之后,终于发现,这一切的根本目标是那样的让我泄气——用最通俗的语言描述这个根本性目标就是:想办法弄钱。我泄气的原因,是我知道自己在这方面不很聪明,甚至还说得上愚蠢。有人把它作为人活着的唯一目标,用比喻把人分成了两类,好狗好猫是一类,我显然不属于这一类。所以,我如今住在Y市西郊一栋楼的顶楼上,我不觉得那个只有四十平米的阁楼有多小,我只盼望这个城市能四季如春,凭着这一点盼望,我在那间阁楼里活得还算有点意思——这时候,我觉得社会让我总是弄不到钱也不算是一件坏事——一个人应该经历春天,但也应该经历夏天和冬天,冷和热,不是我们愿望的憧憬,但也许是身体的需要,老是活在愿望的满足里,也没有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如此理解对不对,但我目前的状况就是这样。
嘴被我认为是我身体的关键部分,是这几年的事,以前,我没有这样的意识。以前,我几乎没有什么意识,或者说,我活在一个整体的意识里,如果我有什么意识,要么多余,要么可笑,很多人懒得有意识,差不多就是我这样。
这几年,我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我为这些念头问过一些人,当然,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是不是像我一样,也有这样的念头。我怀疑一个人应该不应该有这些念头,但后来,我明白,这些念头就像我做的梦一样。每一个人虽然做的梦不一样,但都是会做梦的。这样,我就对自己放心了。于是,这些念头就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的租室和电脑,属于我这一部分生活的硬件。作为硬件,我不以它们的简陋为意,我的这一部分生活就少了一点没意思的味道。具体地说,我每天都会抽出一点时间,坐在这间阁楼里,在电脑上把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敲出来。我敲出它们,没有什么目标。我没有把它们朝文章方面想,更没有把自己朝写作者或者作家方面想。在我看来,这些念头对于我有一点意思,起码它们让我愿意为它们投入我一天里的一些剩余时间,让我在那间阁楼里,夏天的滋味,冬天的滋味,还有一些比夏天和冬天更难过的滋味,不那么原汁原味地刺激我。然后,我的生活,就少了很多杂质,清白了很多。就像牛羊和兔子以草原为生,鱼虾以河水为生,鸟儿以天空为生一样。而这间阁楼把我送到了空中,我有时候感觉自己像一只鸟一样,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站在阁楼的窗前,看着外面的星空,就有一种飞的感觉。
可今晚的感觉不太好,那么多的念头,一个接一个,有时候,是拥在一起,像云一样在我的脑子里飘荡。我发现,念头一多,我就不知道如何对待它们了。整个晚上,我都只能是在乱涂。下面,我用异体字把这些乱涂粘贴出来,以示今日念头的奇怪:
老板下午叫我去他办公室。老板这是第一次叫我去他办公室。我从来去过老板的办公室。我问同事如何去老板办公室,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老板办公室在几楼。老板没有说要我几点到他办公室,我想应该是越早越好。于是,我以跑步的方式去老板的办公室。当然,我已经从同事那儿理明白了如何去老板办公室。所以,我很快就到了老板办公室。我在老板办公室门口站了一会儿,想老板在办公室会是什么样子,我是想老板看见我,会是什么脸色,会有怎样的眼神,他是靠在他的老板椅子里,还是两手扶着老板台,我没有想老板会一看见我就站起来。可是我的脑子里出了点故障,我看见老板一会儿是白色的,像一只鸽子,也像一只白老虎;一会儿是绿色的,像一只蜥蜴,像一条蛇;一会儿是黑色的,像一只大黑猪,也像一只黑猫。当老板最后在我的脑子里成了一只好看的狐狸时,我敲了敲了门。我走进去的时候,看见老板卧在老板台上。又像狐狸又像蜥蜴。
在Y市,有人睡在床上,有人睡在大街上,有人睡在地下通道里。我今天在行乞,愉快的天。两个女孩从我身边经过。两个很漂亮的女孩,一个长发飘飘,一个齐耳短发。我闻到了一股很甜的香水味。我听到一个女孩说,你知道吗,我小舅妈前几天在医院生了一个怪胎。一个女孩问什么怪胎。后面的话我没有听到。后面走过来两个中年妇女,她们分别在我的行乞纸盒里放入两张一元的纸币。我用专业行话向她们表示谢意,然后跟在她们后面,我的意思是送她们一程,这条街不长,我这样做不会耽搁我的生意。可她们误会了我,她们以为我嫌她们给得太少。我说不是这个意思,我无以为报,想她们从来没有被乞丐如此陪伴送行,让她们拥有一次未曾有过的经历。其实,我应该对她们实话实说,乞丐也是人。
一个人穿着一身塑料服装,胸前挂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尿我一次,得十元现金。一个小孩走过来,果然脱了裤子,对准他尿了一泡,他掏出十元钱给了那小孩,接下来,还是一个小男孩,又是一个男孩,又是一个小伙子,又有一个老头。远远地有不少女人在看。
在另一个地方,两个警察拦住一个男孩,开出一张五十元罚单,警告他不准破坏城市文明。而那个小伙子和老头的罚单是一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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