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喜欢打卡?项目化人生的反思
作者:莫小北
在今天,我们有谁没有加入几个打卡小组、列过几个年度计划呢?可以说,这是个崇尚清单管理、任务切割、碎片黏贴的社会,对于此间个体的经历,可以称之为“项目化人生”。项目化人生的表现方式是:以年龄或其它时间标识为节点,以达成各类任务为目标。它一方面使人生的阶段性期待清晰化,一方面也模糊了人生的意义取向。
一、项目化人生的结构性缘起
在今天,我们做什么都喜欢也习惯于项目化。项目化,意即以处理项目的方式进行应对的模式。项目就是任务,它定义了一个个的节点。项目化类似于系统、科层制、麦当劳化,它们都强调对可计算、可预期、高效率等的追求。微观层面,比如25+5番茄工作法、40岁实现财务自由等项目化的例子均表明,我们在通过项目管理来缓解自己对于竞争的恐惧和焦虑——因为感到我在做事,所以不会陷入无所事事的慌恐之中。可以说,项目化人生是时代焦虑的反映,但矛盾的是,焦虑既是项目化人生的动因,又是其结果,以风险的流动作为背书,伴随越来越多样、越来越细密的人生项目的发明,人们的焦虑也与日俱增。这表明,项目化人生是时代的“诡计”。
项目化人生的流行有其心理学基础:把任务拆解开来,更有利于目标的实现。但那更适合称作项目化生活,而不是本文所称的项目化人生。项目化人生是把悠长的人生过程和经历拆分开来。在现代化、个体化、市场化的浪潮中,项目化人生的结构性根源和后果值得反思。
项目化人生是理性主义的产物,这句话包含至少两层含义:项目化人生的规划与科学和消费对人的认识——不同年龄特别是从婴幼儿到青少年的生命表征——有关;项目化人生的根源在于理性化趋势,或者称为工具理性压抑了目的理性,或者称为系统殖民了生活世界,但二者最终都会导致理性的非理性。
项目化人生的盛行与消费主义有关。消费主义重新为世界赋魅,并给予人们以拥有什么就是什么的错觉,比如房子象征成就、轿车象征地位等。如此,物品成为人们定义人生项目的阶段性标识,推促了项目化人生的发展。
如果引用福柯的经典譬喻——全景敞式监狱,可以说居于监狱中央、控制四方的是新自由主义的思维与实践,在新自由主义的凝视与规训下,方制造出无数的项目化人生。项目化人生同样是化他人监视为自我监视的实践过程。同时,从项目化人生的流行中也能看到“园艺社会”的影子,每一个体都像一株裁剪过、被裁剪、待裁剪的植物,只知道匆忙地裹挟进奔涌的浪潮,机械地完成一个又一个任务,却忘记了自己的初心、忽略了自己的体验。
项目化人生也是一个异化的过程。把人生异化成项目,漠视人的认同建构和意义体验。从这个意义上说,项目化人生的“规范”恰恰就是它的“失范”,当今的人们通过个体属性与社会属性的契合,完成了对人之存在的偏离与背弃。
二、项目化人生的特点
项目凸显了人生的阶段性,使进展和期待清晰化。项目通过对时间的操控,稀释了未来不确定性带给人们的不安,项目把作为主体的将来变为当下的客体,赋予人们以掌控生活与人生的感觉。
项目强化了人生的同质性,通过单向度人生的泛滥,从而否定了个体的主体性和能动性。例如女性群体,生活在男权意味突出的环境中,女性的人生项目就是向男性趋近,这包括成为男性和从属于男性两种方式,由此制造出一个越发两极化、本质化的性别空间。
项目也加剧了人生的紧迫感。信息流通的便捷使我们身边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参照群体,参照群体的功能一为规范二为比较,参照群体使项目化人生在泛滥的同时也使人“压力山大”,使人处于一场又一场大大小小的锦标赛之中。
项目化人生具有矛盾性,比如它释放焦虑又催生焦虑、制造意义又虚构意义,其根源在于项目化人生所嵌入的时空语境就是一个以强制性自我满足为特征的“怪兽”。换句话说,项目化人生的个体性一面是被结构性地规定了的,如此便有了项目化人生的种种“悖论”。可见,在“为自己而活”的个体化时代,项目化人生作为脚本的流行有其结构性基础。
三、寻找超越项目化人生的可能
在今天,项目对外成为一个人被人识别的标签,对内成为一个人自我认同的符号,我们以项目识人,也以项目辨己,项目仿佛已与我们须臾不可分。但愈是如此,我们愈要辨认清楚项目化人生在席卷各处时,所依赖的结构化过程。
笔者意不在于否认项目化人生的必要与合理,只是想提出一种批判性的视角去观察我们生活的意义所在——特别是当项目化人生的模式成为惯习,没有人去追问这种“共识”是不是“误识”时。从过去的“三十而立”到今天的“三十而已”,以年龄作为时间坐标来界定人生项目的做法始终有之,这作为一种激励的手段无可厚非,但是如果喧宾夺主、本末倒置,让项目主宰人生,更有甚者,让项目这一客观文化统治人生的主观文化,则无疑违背了人本主义的主旨。
换言之,项目化人生的弊端也显而易见——就如同韦伯所指出的政党不以政治为志业,陷入派系斗争所显示的那样:项目化人生忽视了生活的流动、多元和复杂,以同质、单一的标准和模式统治所有。生活变成一条单行线,分叉、分层了的现象因为与项目无关而被忽略进而切割。典型的例子就是养孩子,在分数的“围城”中,孩子其他的生长特色都被无视,个性化的叙事得不到关注。所以布希亚有云:我们生活在一个信息越来越多而意义越来越少的世界里。项目化人生把人生拆解得七零八碎,然后拼贴起那些碎片,说:这就是人生。如果说求索人生意义是漫长甚而艰辛的实践,那么项目化的做法无疑显得偷懒而省劲,但是,那样的人生真的是我们想要的人生么?
那么,我们该如何探寻超越项目化人生的可行路径呢?关键在于社会学想象力的发扬,通过认清个人体验和时代叙事之间的关联,把握初心,拒绝诱惑,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同时,也需要学者对于心态秩序、社会风貌、文化底蕴等的敏锐观察和细腻描绘,从而铺垫好大众洞悉时代话语的基石。
项目化人生制造出整齐划一的“格子间”生命和“模板”生活,它使人生变得简单的代价,是剥夺掉我们对于生命生活的自主权与能动性。如何面对项目化人生而“突围”成功,书写出自己的生命轨迹,无疑值得我们每个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