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相忘(散文)
相濡相忘文/夜帝不知道多少遍了,读来读去,忽觉《道德经》太“老子”,《南华经》出,补而演之,给历千百劫后,孤独自处,仍能安于内心、淡然浮沉、静守灵魂的人看。
手捧着庄子,浮光一闪,内心一抹隐隐的怪异变异,就清晰地浮现出来,在文字的边缘和侧面,冷冷地看着你,让你不知所措,恐慌不已。我常想,孤独,或许更接近人的本质,更能激发人对两情相悦的渴求和仰慕。然则,两人两心,不可复制,不可诉说,不可往还迎送,仅有相濡以沫,不足以理清藕断丝连、不足以概括执手相看泪眼,甚而有了相忘于江湖。东坡将离世,弥留四字:着力即差。夜帝曰:或可加上四字,着相为非,着力即差。一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相”在哪里,怡情和着力于相的人,看着鱼儿呼出口水,湿润另一条鱼儿的“相”,而忘记江湖远廓,又该作如何想?更深层地是回不到原初,是以,后世不肖缩减了“相”的内涵,远远地却是固执地既颠倒梦想,又心有挂碍,何尝不是对孤独存在的本能腾挪,何尝不是对存在辩证法的概念偷换?一切美好恶臭,尽在相,此相非相。困于相的士人,一遍遍用尽时代所能赋予的色彩、文字、想象,染相涂相画相刻相,最后忽然发现,唯有文字可靠。于是乎,文字丰富起来,仍觉不够用,象征、通假、转借、朦胧、含蓄,纷纷集聚,顾左右而言他。所有的对仗,都是尖锐的。唯在诗文中,调遣着文字,运气、拿捏、铺排、定韵、炼字,顾首环尾,天地浑然,如此这般变过来变过去,变出格律派自以为是的唯美。汉赋传承着的文字滥觞,断难控制精神的流向,文字富裕的艺术,夹裹着惯性,冲进巢窠,随之,日渐枯涸和瘠荒。而天下士子仍是乐此不疲。人大多追求的不多,晃出举案齐眉,无他,只为相敬如宾的陪伴。
很多陪伴,简略而淡了又淡,这是人不能超迈和悠然的常态,静心守望,无需多言,也就淡然而自然,哪怕平淡如水。恰是离别时刻的杨柳依依,相思深处的雨雪霏霏,求之不得的辗转反侧,洞穿相思本质的努力加餐饭,是那样醒目地刻在历史悠然的墙壁上,人们说,那是挂着大仲马小说的钉子,是有着“不能同时踏入同一条河流”的清醒和理性。人,守着的是存在辩证法,也就更接近守望和相忘,难养的一切,源于心与心之间有了距离和间隙,有了层级和异化,有了俗雅两路的尴尬。在奔向异化的路上,人们雀跃趋之,同类相聚,惺惺相惜。殊不知,异化本质上并不苟同朝朝暮暮。最疼女儿国国王,一句“御弟哥哥”,听得人心酸,三藏只能继续修行,佛门清规与钦定使命都在压迫着汗不敢出的丹心和汗出如浆的凡心,女儿国国王的守望,更近于绝望,难见他儒雅清丽,只一道背影,就站成了豆蔻词工里的难赋深情,多么醉人也酸心的一幕,即便是佛心慈悲、普度众生,也“最下不及于情”,富有国,位至尊,深情转眼成空。相濡以沫又怎样?爱我所爱,刚好遇见爱。质朴的爱,原本简洁明了,不事雕饰,有时候还无语凝噎。怀揣着遐想的人们,总在孤独地行走中,期待、试探和绝望。无端地想起杜十娘沉入水底的百宝箱,那是和着眼泪和心血攒起来的希望,更是一颗玲珑剔透的心所可能抵达的明天。非是书生无情,许是人心已经在不能承受的存在之痛的逻辑下貌似必然的选择,物质强大到让他甘心丢了心,弃了爱。四处铜臭氤氲,一个罹难在时代里的凡夫俗子,怎么能悠然见南山,怎么能相顾千万言,怎么能如此这般后,“乃敢与君绝”。他已经失去了立德立言立功的心机,与眼前阿堵物相比,精神的东西到底轻如浮云。爱,可以仰望和膜拜,毕竟摸不着、抓不住、收不拢……心,只好尾随物质而去。一部红楼,梦皆可能?——终究是梦。金陵十二钗,册册又副册,滥觞于孤独、别离、惊梦、传奇、梦幻、末世,仿佛不是人间。林黛玉,晴雯,袭人,之于多情公子,意旨迥异:黛玉,是古典诗笺里最后一阙婉约,再不见来人,云天伴心影,花露若神凝,不涉柴米油盐的俗相,更无呴濡而忘的江湖,不着烟花风流一字,偏得前世今生的无字盟约。晴雯初心绝难苟同相咀以湿,相濡以沫,然生死一线,破相而遵从内心,字字泣血而成《芙蓉女儿诔》,千古绝唱,那是他们定格于永恒、阴阳阻隔的江湖,不得已而忘记。有时候觉得袭人好幸福,在即心在,伴有身在,一番云雨,短暂却也快乐无悔。鱼水,非喜非悲;濡忘,非悲非喜——别的,都是过往。有情人间啊,情深似海,波涛拍打着岸边的嶙石,早已千疮百孔,岂是那一段段太残酷的判词所能周延?石犹如此,人何以堪?一粒从神话里跌落人间的石子里,写满相濡以沫的悲情万千,何必当初?不如相忘于江湖。优雅的自我,无论经历过什么,都不问是劫是福,都会在阅历积累了内在富裕后,触及最后的风轻云淡,那是蚀骨之疼赐予的涅槃和蜕变!情到深处,才会更想放手和给予自由。挥手自兹去,一蓑烟雨,率性生平,留给时间,或许更好,过后想来,或可理解生命中那一份执着之后的豁达,亦复如是,不妨会心一笑!恒相守,所以相濡以沫;倏而别,因此相忘于江湖。
都好,都有灵魂颤栗的穿透力。出离外相的羁绊和束缚,看到自性与世界维系的本来,一切都简单,痛是因为不觉,伤是因为执着,牵牵绊绊的心,是一切情仇之缘起……放开手,春风化雨,依旧大地芬芳岁月静好,牵了旖旎如水,也可瞬间倾城。这么多年来的琐碎,都会在慢行中落花流水,无情的不是自然,是渴望自然化的种种。人把委实不好自然化的那一部分,全都封存于琴棋书画,诗词曲赋,舞榭歌台,琼楼亭阁,无异于“胜却人间无数”的隔世幻觉,偶尔静一静,放眼望去,见斜阳西下,断肠人,只身在天涯。相濡以沫的另一半呢?只剩下零碎的闪念,在深夜击中人的孤独本来。心心念念,难慰寂寥;夜泊酒家,一碗土烧。破“相”自生,淹没了夜航船上裹紧一袭布衾取暖的苦涩,梦醒后,天地空旷,江心无波,只一缕幽魂。
作者:夜帝泽林,曾用名夜帝,甘肃甘南人,现为甘肃省作协会员,甘肃甘南州作协会员,千高原杂志签约作家。自2005年发表第一篇散文《随想二题》以来,致力于生命、心灵、存在、个体等精神内涵的反思和探讨,执着于“生命散文”的创作,有近10余万字的散文作品散见于报刊杂志和网络媒体。大隐于市,煮酒论道,每有文出,必携文同醉,与梦同化。责编:雪舞 排版:文文诗海琴声编辑部敬制诗海琴声
文字是一种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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