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建光 ▏420厂过去年代的居住回忆
作者 ▏沈建光
著名导演贾樟柯2007年5月中旬来成都,准备以四二〇厂为原型拍摄一部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体制转型的纪录片,在成都商报的帮助下,连登几天广告,寻找愿意讲述工厂故事的工人,当时我也是被采访的百余人之一。
那时我刚做完手术在住院,约定在医院的理疗室见面。采访整整进行了六小时余,后经导演压缩为纪实和虚构的手法的故事片《二十四城记》。电影曾在2009年在第十届西班牙拉斯帕尔马斯电影节上荣获杰出艺术成就金伯舜奖。
贾导这部作品由著名演员吕丽萍、陈冲、赵涛分别扮演这个厂的三代女性,通过上至党委书记关凤久、下至下岗工人侯丽君五位真实工人的访谈和四位演员的虚构故事,还有不少我厂的群众演员于2008年3月公演,轰动一时。
2009年4月由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贾樟柯著《中国工人访谈录——二十四城记》其中第一辑6小节“我这个人实际上不适合去抓人”是采访篇幅中最重的一位,描述的就是“警察蜀黍”沈建光。言归正传,下面就来谈“那年代的居住记忆”正文。
17栋与45栋
我爱人叫田秀英,1948年生于成都,整整小我8岁,1964年初中未毕业进了“川棉一厂”,当年只有16周岁。四二〇厂男光棍多,川棉一厂女工多,因为文革停工闹革命,相互串联。那时我在公安部门不能参与,但我厂内同学参与了串联,认识了她们,这其中就有她。他们聚会相约我一起去玩,慢慢的我就认识了她,一来二往相互间产生了情感,于1968年初征得她父母同意后,我们登记结婚。
自办了几桌酒,宴请了她家的亲戚和邻里,单位上也凑了份子送了贺礼,我就发点喜糖也就算把婚事办了。没多久我们回上海补办了简易的婚宴,又自办几桌酒宴请了亲朋邻居、我航校同学、四二〇厂同事,还有7982部队战友陈永林,他部队复员后回到了上海,也带着丝织“毛主席在列车上”相框来贺。当年我俩在上海王开照相馆照了张朴实无华的婚照,全家顶高兴还照了一张今生唯一张“合家欢”。
婚虽然结了,从上海回到成都,住房问题困扰了我,单位上论资排辈分房没门,岳父母家兄弟姐妹多住房也紧张。当时文革期间我单位也处于瘫痪状态,我们治安科在独身宿舍17栋有一个治安办公点,也就安放4张上下铺的单人床,里面有张条桌和板凳,我们两个铺盖一合,权当婚房,我俩就算有个家了。
结婚不久妻子怀上了小孩,那时所上有位同事张泽文年龄比我大,他结婚了,他在派出所楼上占了间办公用房。当年双桥子派出所设在居民楼45栋,占了一个单元,一楼除了一间为房产科房管所办公房,其余为派出所用房,二楼三套房均为办公房所上单身宿舍,我办公和住宿均在二楼。
宿舍为大套间,里面小间为我厂广播站,三楼为我厂治安科长董文广和派出所长朴信成的家属房。我在楼下也霸占了一套房,里面厕所、厨房均有,还有电话,条件比独身宿舍好多了。
51栋与38栋
好景不长,文革稍微正常,派出所恢复正常办公就叫我们搬出去,按理我没分房资格,没够工龄呀!可我老婆挺着个大肚子马上要生小孩,总归要给我解决住房问题,因房管所与派出所同在一栋楼办公,相互间比较熟悉,由派出所出面与房管所协调后,按特例暂借我一间房。
这是51栋底楼二家合住的一套房,面积12平方,有厨房、厕所。这栋楼地势低洼,地面连水泥也没有,都是红砖铺砌。一到下雨水就倒灌进来,床都可以漂浮起来,得脸盆舀水出去,房屋阴沉潮湿,墙上爬满壁虎、蜈蚣之类昆虫。我大女儿就诞生在此屋。
生我大女儿时双方父母均在上班,我妈特地请了病假第一次来到成都伺候我爱人坐月子,她们特害怕壁虎,虽用蚊帐隔绝,也都了解壁虎是吃蚊子的益虫,但它丑陋的身躯我也感到顶害怕的,家中唯一的男子汉捉住它是我义不容辞的任务,带上劳保手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给我逮到摔出门外,她们也得以安宁。
那年代每周我厂和附近配件厂均有露天电影放映,早早吃完晚饭,搬上小板凳,全家去看露天电影,我妈待人和善,平易近人,虽初来乍到,邻里关系相处很好,数年后偶遇老街坊也会念叨我妈,那段时期虽条件艰苦,但也其乐融融!
到1969年上半年正式分配给我住房,分到38栋三楼,10.7平米,也就只能放一张床、一张桌子,那套房二家一厨一卫,地是红漆木质地板地,面积虽小,五脏俱全,在当时条件下有这样居住条件已是令人羡慕的了。我儿子1970年5月诞生于此。
大概在1972年,我儿一岁半时,我二弟和三弟带了我女儿由上海来探望我俩,(因我爱人三班倒,又进不了我厂婴儿室,每天背着娃三班倒,故我女儿半岁时送回上海由我父母和弟妹照管)。
当年我二弟在上海无线电十二厂当保卫干部,三弟在黑龙江当知青,均是请了假特地来看望我的,因为我常思念我女儿,又回不去上海探亲(当时婚后无探亲假),加上那时工资低,只够日常开销,所以也没有经济实力请了假回沪。这回终于见到我三、四年未见的女儿,心里乐滋滋的。女儿模样越长越漂亮,在上海照相馆还特地把她照片放大,放在橱窗内展示。
二弟三弟来时一家六口人蜗居在这10平方的屋中,也只能打地铺了。待了一个来月他们就要回去了,看到我们这么辛苦,再加上我儿子叔叔、叔叔的叫得特别甜,临离别时二位胞弟不忍俩姐弟分离,毅然决然带二姐弟回沪,帮我分担烦忧。
那时条件差是坐硬座回去的,二天二夜途中艰辛可想而知,写到此骤然涕泪横下。现今我教育子女你们一定要牢记祖母和二位叔叔,还有上海各位叔叔、孃嬢的养育之恩!虽则我们彻底解脱了,但这份情我是永远忘不了的。
58栋与96栋
我厂最好房子是在厂招待所旁的58、59、60栋,其中58栋是厂里最好的一栋楼,当时准备建后分给厂干部住的。
当然那房子跟现今也没法比,里面也没厅,进门一根过道有一个大书房(兼会议室),三间卧室,双阳台,卫生间三大洁具都有:浴缸、坐便器、瓷脸盆,上有小柜安放洗漱、化妆品之类小柜,柜门上装有镜子。此外还有一个较大的厨房,卧室里有上下三层的大壁柜,能放不少杂物。
造那房子时我在部队,我回厂以后这房子刚建好,当时正好搞”四清“运动,工人意见顶大,结果这些干部连一天也没住上。那这个房子做什么用呢?当工人疗养院。“文革”以后撤销了疗养院,再分配给工人。不过一家住的一套变成两家或三家人合住一套。
作者原居住地58栋
大概在1975年我也由38栋搬到58栋三楼居住。我怎么能住进去呢?也是机遇。
58栋我住的那间房的主人,他们又分配到了一间房,分在其它地方(三街坊103)。他想把房子合在一起,独门独户方便些,好过东一间,西一间的。他们就看中了我们38栋住的那套房,叫我们对调。当时我与邻居商量,你要那里我要那里。那家东北邻居挺客气,人家工龄比我长,居住面积也比我大,在再三推让下他选择了二家合用厨房、面积稍大的三街坊,我如愿以偿的得到了58栋三家一厨的那间房,皆大欢喜。
房间面积虽稍小,且三家一厨。但房屋质量好,有12平方住房面积,另外还有大壁柜,大得能躺个人当房间,地板是实木红漆地板,还有一个大阳台(后来房产科把阳台封闭后,还当了间卧室使用)。能分到这么好的房子真得好高兴。小孩也顶高兴,在地板上可以打滚了。住进去前,搞了油漆把地板重新刷了一遍,窗户重新换上了新窗纱,住这个房子已经觉得到了天上了。
刚住进去时,三户人家合用厨房和卫生间。后来厂里居住条件改善,逐渐改造为独门独户,后来那二家陆续都搬走了,整套房就住了我一家,享受到了“厂级干部”的待遇。那时还处在“文革”期间,还未正规上班,于是我就叫我同事、同学帮忙做家具,添置了沙发、茶几之类杂件,也就像个家啦。当时我爸我妈已退休,也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两位老人家也夸这房子真不错,在上海也住不上这么好,面积又这么大的房子。
直到1996年3月,我买到了厂内的政策房,双桥路南二街96栋2单元9号,才恋恋不舍地搬出了居住了二十多年的58栋。
新的政策房是两室一厅、面积68.17平方米,在亲友的帮助下全产权购买,这一辈子总算有了自己的房,困扰我的房子问题总算彻底解决了。
420厂原招待所
后记
这篇文章是我从自传及发表过的报刊上拼凑而成,虽则那年代居住条件艰苦,但比同时代的人相比,总算一直住楼房,迄今尚未住过租居的茅屋,干打叠式的土坯平房,我无疑算是幸运的,对过去我心中充满了情感,也不免黯然神伤。
现今遥望繁华的万象城,高耸入云二十四城商住楼群,俯视为之抛洒一生热血的四二〇厂的土地上,已被华润集团取而代之。反观生活区从三层苏式红砖楼房,变成现今的多层楼房,偶尔也有电梯公寓矗立其间,环境设置依然简陋,现今仍居住着几万户职工家属。
我直到2013年末再搬出了工作、生活了半世纪之久的双桥片区,来到了高新区锦城社区南苑居住,真的是匪夷所思的变化。对我来说住过10平米的房子,但现今的阳台都不止10平米,推开窗就能看到环球中心。
现今我耄耋之年,多少往事,还有哪些对与错、挣扎与失意、痛苦与欢乐、冤屈与幸福,现今已成过去,77岁的我总想追忆往昔感叹万千。
写到此就止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