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狗金狗和狗
人的一生有很多无奈,岁月有时也无奈得让人只听见声声叹息。在客家人的历史深处,有一种动物,确切说来是石雕的动物——狗,它曾伴随着客家人的南迁一路走来。上古时代,汉民族以龙为图腾,而南方的南蛮之地则以狗为图腾。从汉末到唐宋,战乱让中原汉人带着中原文化和故土风俗一路辗转南下来到山高林密的南蛮之地,当然,中国龙还高高的在屋顶上,不同的是,多了石雕狗。特别是在屋前房中,石狗也因此多了镇邪避灾的保护神作用,更有了神话般美丽的传说。今天石狗快从客家人的历史上消失了,快让客家后人不知其踪了,我只能拙笔一记。小时候,阿太(曾祖母)的房门后面,终年挂着一只狗,一只类似今天的根雕的木头狗,猫身大小,全身披满金黄金黄的绒毛,阿太说它的名字叫金狗,跟屋顶上的石狗一样,能驱邪镇煞。我大大的眼睛不停地闪着,象一个个大大的问号。阿太回答说:南宋末年的时候,我们李家有个叫李福贵的人,战乱中从热闹的中原避到人烟稀薄的南蛮之地扎寨,深山里狼吼野兽不断,盗匪不绝,两手空空的他只好养了只大狗阿黄,白天黑夜地跟着他,极尽驱赶捕猎之能事,很得主人慈爱之心。有一天深夜,万籁俱寂,突然一伙盗贼入室抢劫,阿黄对付了两个盗贼后扭头一看,主人被绑,粮物被劫,它狂叫着扑向盗贼,奋力搏斗,盗贼终于被阿黄咬得头破血流仓皇而逃,但阿黄终因伤势过重去世了。以后的日子主人耳边天天回响着阿黄的欢叫声哀痛声,声声割人心痛。回想阿黄的行为,李福贵认为阿黄是神狗,请来石匠雕刻了阿黄的狗像置于屋顶,祈求阿黄神狗发挥神力驱邪保平安,从此,石狗长年累月在屋顶保护着主人。远古的传说,野兽和盗贼只要远远望见石狗就会望风而逃,山村里从此平静安宁。客家人从此纷纷仿效成了民俗。但在百年前,国运不佳,后来兴建的围龙屋已鲜有石狗,只有百年以上的老屋屋顶,尤其是只有富贵人家的围龙屋屋顶上,才能见到天然麻石雕刻而成的石狗,它全身灰色光滑,有的温顺,严肃而又庄严地蹲地屋顶,凝望前方。有的调皮,探天望日,一身轻松。有的生气,侧身而怒,还作龇牙咧嘴状。但统统无一例外都在为此屋驱灾挡煞保平安。阿太生在百年前,和公太(曾祖父)同心合力,一个远赴南洋艰苦创业,一个在家勤劳节俭,阿太自已亲自带着帮工一担水泥一担石的挑回二三里远的家中,历尽艰辛,多年后一座中西合壁的后围屋建成了,少了屋顶上的石狗,多了房间里的金狗。本是驱灾避邪,却见阿太常捧金狗泪水涟涟,她的内心正在经受着折磨,一向自信于丈夫的爱,一向自信果断的她,吃惊地看到丈夫娶小老婆时,感叹石狗即便在外保平安,内心的不平谁来保呢?在旧社会的她只好寄托于小小的金狗!倔强的阿太愤世嫉俗,对旧社会的陋习奋起反抗,在我们山村出了名,她从此与公太成了陌路人,公太对她的感情伤害太深了。只是在公太去世时,抱着小孙子和金狗,攀到阁楼,遥望送葬的旗杆顶,那时她才四十多岁。金狗是她的活宝,成了阿太的感情寄托,一直陪伴她走完九十三岁的人生岁月。虽然屋顶的石狗少了,但客家人养狗的多了,几乎屋屋有狗,狗对主人绝对的忠心耿耿,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而且不论你家富家贫,它都会始终如一的跟着你,人狗其乐融融。狗通人性,狗与人产生的深厚感情,在霞姐的爱情里,让人痛断肝肠。七十年代中期,我的干妈和她的小女儿要迁到广州地区随大女儿生活去了,这在当时是多么让人羡慕的事!可是第二天,干妈苦着脸,让阿妈到她家劝说小女儿,自昨天霞姐知道要迁居起,就把自己锁在房里一直哭到现在,实在没办法了。阿妈出去说了很多迁居的好处,别人求还求不来等等,就是喊不开门,其间,家养的狗狗阿黄一直就在姐姐的房门口流泪,我不由想起两年前阿黄还是霞姐抱着的胖乎乎肉墩墩的小狗,小狗那毛茸茸的温柔让姐姐感到幸福,爱不释手,仿佛怀里抱着个胖娃娃一样:一对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温软的小舌头不住地舔在霞姐手上、脸上、脖子上,让对门的男孩跟着一起痴迷着霞姐。阿妈劝说了很久,说得动情处,自已也跟着霞姐痛哭起来,不想,转眼已成男子汉的阿黄也呜呜地哭,越呜越响了。这时,奇迹出现了,姐姐听到了阿黄的哭声,一下子把门打开了,紧紧地抱住阿黄痛哭,喃喃地说:是阿黄牵起了她的爱情,她不愿意离开阿黄和恋人。阿黄哀哀地望着霞姐,嘴里发出呜呜的呜咽声,后用舌头舔起霞姐的泪水,嘴里哼哼呜呜,象阿妈劝说霞姐一样,并用它的前右腿拉霞姐,走出房间,走到亲人们的世界里来。待霞姐走出间门后,它用脑袋蹭霞姐的脚,缠绕在她的脚下,摇晃着尾巴,人狗抱头痛哭的场面,令我终生难忘!石狗,已经很久远了,雕刻筒单粗糙,土得掉渣,在我们客家石匠还没有做到精雕细刻的发展阶段时,石狗就已渐渐在消失了。金狗,整个山上一树根,造型筒单不费功夫,但是,要贴上一层金黄金黄的绒毛却不容易。断肠人难平断肠事,还是不见为净吧,还是祝愿有情人白头偕老吧,金狗慢慢也消失了。只有狗,和围龙子孙和谐友好相处,人性和狗性相通,佳话不断.普普通通的狗,没出名门世家,却常见山野之间,端坐的围龙屋,似一位老人在长久长久地深思,一动不动。而活泼的狗们,跑着跳着跟着主人上山下地,出没于山野田间,晚上回老屋中,守护着古老的围龙屋,似与老人共思,思成石狗,不愧从古至今围龙人对狗的爱护和尊敬,天长地久,其乐融融。
作者:李松龄
松龄简介:客家松龄、李松龄,广东梅州客家人。毕业于北京鲁迅文学院,北京大学进修学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广东省作协会员。北京作家报专栏作家、散文选刊签约作家。曾在《人民文学》、《安徽文学》、《红豆》、《散文选刊》、《散文百家》等报刊上发表作品。曾获中国百篇散文奖、孙犁散文奖,多篇作品入选《十年精品优秀作品》及文学丛书 。出版25万字专著《客家松龄》,获孙犁散文奖及中国散文论坛大赛一等奖。出版合著《客家古民居——梅县卷》,获梅州市第十次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著作类三等奖,2017年叶剑英元帅诞辰,出版合著《叶帅故里——雁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