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老店 / 文： 杨成志

百年老店

   杨成志

 (一)

常海老家原本是辽宁丹东那边的。甲午战争那年，一大家子二三十口被小鬼子杀了一半。常海太爷爷领着活下来的逃难，最后落脚在长白山北坡这个小县城。

常海家祖传技艺是缝制皮靰鞡，全家男女老少皆精于此道。另有一绝活是蒸包子。当年常海太爷爷精明，看透了人活着就离不开吃穿二字，所以，在开靰鞡铺子的同时，还开一个香味包子店。

据常海爷爷说，当年常海家的香味包子店一开，小县城里所有卖包子的全都停业改行干别的去了。因为常海家的包子好吃，凡是吃过常海家包子的，再吃别人家的包子就说咽不下去拉嗓子。其实常海家的包子也没啥偏方秘籍，所差的就是，常海家和包子馅时舍得放油，包子油大就香，就招人吃。这点常识谁都知道，可谁都舍不得多放油。没办法，包子微利，成本在那卡着呢，总不能赔本赚吆喝吧。如此一来，常海家的包子就在小县城里站稳了脚跟，创立了品牌。

常海家的香味包子店当年威风凛凛独霸小县城，并非靠不择手段恶意竞争。其他被迫停业的包子店掌柜也不气恼眼红，因为他们心服口服，服气常海太爷爷的精明。他们看到常海家的包子在和馅时舍得多放油，并不是不计成本，而是常家几乎没有成本，就是说，油不用花钱。这不花钱的油就得益于常海家的靰鞡铺子。

缝皮靰鞡的大宗原材料就是猪牛等大牲口的毛皮。把收购来的毛皮熟制成皮革，第一道工序就是要把毛皮上的油脂和未刮净的残留碎肉剔除干净；虽然一张毛皮刮不下来多少干货，但成百上千张毛皮的油脂碎肉累积起来也就相当可观了。常海太奶奶每天都用一口大锅熬炼油梭子，熬到火候的油梭子撒点细盐面，吃到嘴里香酥脆；或者把吃不完的油梭子剁碎掺到包子馅里，喷香。熬炼出清亮亮的油脂装入坛坛罐罐，待冷却凝固后，就得到了洁白如玉的凝脂。这在物资极大贫乏的百年以前，走亲戚窜门户，拎上一小坛荤油或包上二斤油梭子，到哪都得高看一眼。

如果以现代人的观点来看，那得来的油脂似乎有些不太卫生。当然用来送礼没问题，那是私人往来，愿打愿挨。可用于市场销售，就有商业道德问题，类似于当今时下臭名昭著的地沟油。同业竞争，如果其他包子店揭发检举，主管部门一经查实，必然要被严打重罚，甚至倾家荡产吃牢饭。可当年在脑后梳一条大辫子的大清子民，并不过于计较吃得干不干净，而更看重吃得香不香；往往嘴里还振振有词地来上一句，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常海说，当年谁家包子店关板歇业干不下去的时候，他爷爷就按太爷爷的吩咐给人家送一小坛荤油以示歉意。为此还深得四街八坊的好评，没见谁说个不字。

常海家的靰鞡铺子一直干得挺火爆。因为缝皮靰鞡是个技术活，在当地没有竞争，相当于垄断经营。常海听他爷爷说，靰鞡铺子最好干的年头就是抗日战争那些年，缘由是呼呼啦啦几千几万的抗日军人进了深山老林，一下子皮靰鞡供不应求，加班加点黑白不停地干也不赶趟。抗日队伍钻山沟，有皮靰鞡就能确保脚不冻伤，所以恨不能春天就把钱送来买冬天用的皮靰鞡。

后来小鬼子看出了这里面的道道，就把靰鞡铺子给控制起来，只允许木帮等有进山资格的人来买皮靰鞡。那时候常海的爷爷当家主事。他恨小鬼子，忘不了甲午战争期间自己一家十几口亲人被杀的悲惨情景。他真心实意地给抗日联军偷着送皮靰鞡，尽管数量不是很大，但暖人心。七七事变后，小鬼子把战火烧向全国，后方供应渐渐不够用，就严禁中国人吃细粮。常海家的香味包子店断了白面，只好改用小米面、玉米面、杂合面，甚至橡子面，那包子越来越没个吃；但因常海家的包子油水大，总比其他食品好咽点，所以包子还能卖得下去，几十年的品牌屹然不倒。

小鬼子战败投降后，小县城建立了人民政权。因常海爷爷在乡下有几十垧地，土改时被定为地主成份，土地被没收，人还得被斗争。后来地区专员出面，证明常海爷爷当年为抗日联军送过皮靰鞡，算是对抗日有功，这才摘了地主的帽子。专员说常海爷爷是在抗日联军最艰苦难熬的时候，冒着掉脑袋的危险给抗日联军送的皮靰鞡，功大于山；所以把成份从地主跳过富农，直接划为中农。以后历次政治运动全家人没受冲击顺利过关，都赞颂爷爷当年行义举帮助抗日联军，最后救了自己一家人。爷爷说谢天谢地保佑那位专员活下来了，要不然几千人都成了烈士，谁来给他作证！

再后来公私合营，爷爷不像别的小业主那样磨磨唧唧舍不得交店，他把全部产业都交了公，一家老少只要够年龄够条件的，全都安排到县饮食服务公司上班，成了香味包子店的经理和员工。商业局局长说香味包子店是全县最老的老字号，一定要保护好。

改革开放后，小县城里最早解体的单位就是饮食服务公司。香味包子店又回到了常海家族手中，但当时愿意经营或不得不经营香味包子店的只剩常海一个人了。因为当时常海家族的人不是升官就是升学，没谁愿意干这个起早贪黑的营生，也就是常海学习不行求职无门，不卖包子他就没饭吃，才不得不继承祖业。

时光飞快，不知不觉中，常海卖包子也有二十多年了。香味包子店在他手中既没有蒸蒸日上，也没有江河日下，比半死不活强不多少；好在天天见现钱，小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解决一家人的衣食住行还不成问题。

（二）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一年前的春天，常海无忧无愁无烦恼的好日子戛然而止。他遇到了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敢于向百年老店香味包子店挑战的是一个杭州小伙子。常海承认自己轻敌了。春节前那个杭州小伙子到小县城来做市场调查，在美味包子店吃过两次包子。攀谈中小伙子自报家门姓黄名鹤26岁，说是到东北来寻找商机。

常海一听就乐了，现在都是小地方人往大地方奔，东北人往东南奔，还没见过从人间天堂的杭州往长白山脚下这个小县城来寻找商机的呢，此人就是没话找话闲唠嗑罢了。所以他一听黄鹤说要到小县城来开一家杭州小笼包子店的想法后，立刻表示欢迎。还说：“小伙子，旁边这家门面房空了大半年了，你要真心想干就麻溜租下来。到时候咱爷俩搭个邻居，我卖香味大肉包子，你卖杭州小笼包子，闲暇有空的时候，你给我讲讲杭州的风情典故，大叔我这辈子哪都没去过，就让这香味包子店把我栓得死死的，你过来还能让我开开眼界。”

“这样不好吧，大叔，这不成抢生意了吗。我看这小县城人口也不是很多，俩包子店摽在一起谁都不好干，我还是到北街那一片看看吧。”

“小伙子，你可别被我这香味包子店的百年老字号给吓着。老话说，船多碍不着浆。货卖大堆，越热闹越招人。我这香味大肉包子有固定的老客户，你这新开张的杭州小笼包子也会有人尝尝鲜。买卖好坏，人得常在。你只要能顶个一年半载的，就不愁站不住脚。”

常海轻敌是由于自信，自信大劲了就是自负。常海根据自己二十多年卖包子的经验，自以为杭州小笼包子肯定干不过香味大肉包子，因为那小笼包子个头太小，还没有牛眼珠子大呢，他就是一口吃不下仨也能吃俩；哪赶香味大肉包子个大实惠，咬一口顺嘴丫子流油。这些年香味包子店没啥大起色，要是有这杭州小笼包子来给做个陪衬，兴许还真就能好好的火上一把。

好好火上一把的不是香味包子店，而是“黄记”杭州小笼包。常海眼看着黄鹤的杭州小笼包子店里人声鼎沸熙熙攘攘，而自己的香味包子店则是一片萧条冷冷清清。起初，常海还能端住架，认为小县城的人没见过大世面，到隔壁吃小笼包子就是开开眼界尝个鲜，就当是去杭州玩了一把，用不上几天就得转回来。因为在常海看来，黄鹤的小笼包子有其致命弱点，那就是一个“小”字。常海一打眼就把黄鹤小笼包子的短处给看出来了。

小笼包子个头小不是毛病，个头小才名副其实，才透着一份精致，要的就是这个小劲儿。这不是黄鹤小笼包子的短处所在。常海看出来的“小”是黄鹤这小伙子人长的小心眼更小，那包子价格定得实在太离谱，一屉8个小不点的包子竟然卖8块钱，这与自己的香味大肉包子比起来简直就是暴利。平心而论，常海刚听到黄鹤的这个报价时，心中还真对黄鹤深表赞许很佩服，认为这个南方人，这个杭州小伙子人不错，挺厚道，没有压低价格打价格战，不择手段抢市场。甚至认为有黄鹤这小笼包子在这儿扛价，自己的香味大肉包子就不愁不火。因为香味大肉包子才1块钱一个，分量跟小笼包子比，就算一个顶不上仨也足足顶他两个半，这么明显的性价比，就是傻子也能掂量出来。所以，当初常海根本就没把小笼包子夹在眼皮里。不管隔壁那里多热闹，他都没往心里去。他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

但是，一个月过去，常海坐不住了。隔壁黄鹤的杭州小笼包子越战越勇，大有“吞天吐地”之势。再看自己的香味大肉包子却是萎靡不振，几乎无人问津。他不知小县城的人们是傻实心了还是鬼迷心窍，只要是吃包子的，从西边来的就不说啥了，也许方便顺脚；可从东边来的，从他香味包子店门前路过也不停靠一下，而是直奔杭州方面疾驰而去，简直就对他这百年老店视而不见。常海有点想不明白，他的乡亲们从啥时候起吃东西开始不问价的？这不明显的有违人性吗。

常海既然坐不住了，那就起来活动一下。他喊来一个远房侄子，到隔壁黄鹤的店里把各种口味的小笼包子均买回一屉，他要研究研究，这小笼包子究竟有何奥妙，能把小县城的人们弄得神魂颠倒。研究结果表明，小笼包子除了价格特别高，其他没什么特别高明之处，咋说也不过是个下肚的货。要论出彩的地方也不能说一点没有，最起码人家花色品种多，有各种不同的口味，可以尽量满足众人不同的需求。不过说句良心话，那小笼包子真的是不如大肉包子香啊!

参与研究鉴定的远房侄子给了他一个善意的提醒，说：“叔，您看我都多少年没来咱家包子店吃包子了。别看您不要钱随我可劲造，说实话，我是真吃腻了，吃不动了。咱家的大肉包子确实油大味香，这要搁过去，都不用说100年前，就是10年前这都是强项。可现在，人们的口味变了，消费观念变了，没谁讲究满嘴流油了。您这香味大肉包子是不是也该变一变了，要与时俱进嘛。”

“小子，你说的这些不是没有道理，这些天我也往这上面想过。可我们这是百年老店啊，口味一改，那不是自己砸牌子吗。咱这店现在多少还有些老主顾，有些老头老太太还惦念着香味大肉包子。万一咱把口味变了，我怕到时候弄岔劈了，弄得新人不愿进老人不愿来，那我可就成千古罪人了。”

“叔，您要是不想折腾包子，也行，可这店铺总该折腾折腾了吧。您看这店铺从打到您手上好像就没变过样，这哪能行。您看人家隔壁的杭州小笼包子店，新式装修，豪华气派，每个细节都是精心配置，到处都渗透着文化氛围。我看人家把杭州小笼包子的历史沿革还有制作工艺啥的都张贴上墙，让顾客边吃边喝还能了解小笼包子的来龙去脉，让人看着就觉得新鲜亲切。您说咱就不能跟人家学学吗，这又不是啥高科技，也不是啥大难题。”

（三）

常海接受了侄子的建议。经侄子的一番点拨，他对重振百年老店又充满信心。他不得不承认，有文化和没文化大不一样。那个远房侄子就念个不出名的大学，说起话来都能一套一套的，关键是还都能说到点子上。

他决心装修店铺。反正最近让小笼包子顶的也没啥生意可做，与其在这里拒不投降装坚强，还不如大刀阔斧搞装修，说出去有面子还好听。为保稳妥谨慎起见，常海把县文化馆的刘馆长请到店里来。炒4个菜，开一瓶酒，边喝边议，为百年老店谋划百年大计。

我说刘馆长，您是咱县里的文化名人，有您出谋划策，准能让我这铺面蓬荜生辉。

哪里哪里，您过奖了。我倒认为常老板的观念超前胆识过人，深谙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要旨，您才是一高人。

我还高人，我都快成罪人了，如今眼瞅着香味包子店就快撑不下去了。刘馆长，您知道咱这百年老店的风雨历程，不能眼看着它垮在我手里呀。有您文化人相助，这老店就算有救了，我可指着您了，您一定要好好给我拿个主意！

那是那是，不必多虑。文化部门保护百年老字号责无旁贷义不容辞。香味包子店的历史都在我心里呢，我回去一定拿出一套好的方案来，您就等着好消息吧！

果然，刘馆长名不虚传。这位曾以香味包子店为题写过专题论文的文化名人，不出两天就拿出一套包装香味包子店的改造方案。中心思想一句话：配合中国14年抗日战争说，打好东北抗日联军这张牌，把香味包子店与抗日烽火结合起来。当年常海的爷爷曾经冒死给抗日联军送过皮靰鞡，这是有案可稽的真实历史。那么，常海的爷爷就有可能还给抗日联军送过情报。比如说小鬼子有多少人多少枪，准备几时进山“讨伐”等等。假如再大胆地设想一下，也不排除香味包子店当年就是抗日联军的秘密联络点。虽然这些设想只是设想，并没有档案资料为依据，但可以仔细考证深入挖掘嘛。

常海看完方案后心里说，这酒算是白喝了。等那刘馆长考证清楚挖掘到位，他倒是又能写出两篇论文来，可我这香味包子店早就支撑不下去了。看来这条道路行不通，必须另外想辙。不过，也不能把刘馆长说得一无是处，他也给常海提了个醒。刘馆长说把香味包子店与抗日烽火结合起来，这主意就不错，只是常海对东北抗日联军的相关知识所知甚少，不知如何着手。他打电话给远房侄子，让他帮忙弄点资料。侄子在电话里说：“叔，这事您别问我，我是一概不知道。您问雪菲多准成，她就是学历史的。”常海这才醒悟到，自己看似舍远求近，实则舍近求远。于是，便给女儿雪菲打电话。

雪菲大学毕业后，孔雀东南飞。她在深圳东跑西颠没轻折腾，现就职于一家挺有规模的私企，担任一个小部门经理。也不怪常海有事想不起来问女儿，这女儿就是一个从小到大不听话。因为不愿意听父母催婚，连过年都躲在外面不回家。眼看着再有半年就30了，一家老少说不着急那肯定是假话。

常海给女儿打完电话后，心里略微有些小激动。他没想到雪菲这次这么听话，立刻答应帮着收集资料。他突然就联想起三十而立这句话，觉得古人说话就是有准，不管多调皮捣蛋的孩子，一到三十也能收心立事赶正道了。

全家人齐心协力，装修工程进展顺利。重新开业那天，隔壁的黄鹤过来贺喜。他在看介绍百年老店的展板时，惊讶得合不上嘴。特别是当他看到由雪菲收集整理的那些与东北抗日联军有关的资料后，竟然感动得流出眼泪。常海有些愕然，他不明白黄鹤为何要哭。他很有些不愉快。我们家吉日开业，你小子跑过来抹眼泪花子，啥意思？就为恶心人？常海就转到黄鹤身后，随着黄鹤的目光向墙上的展板望去；但见密密麻麻一片小字，也看不出个一二三四来。常海拍了拍黄鹤的肩头，问：“你怎么了？”黄鹤擦一把眼泪，答：“太艰苦了。”然后就掏出手机拍照。常海摇摇头，回身出去应酬。

香味包子店新装修重开业后，常海就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天比一天大。不到半个月，常海就一头扎到地上起不来了。黄鹤听到隔壁服务员呼救后，急忙跑过去帮忙，开车把常海送到县医院抢救。还好，轻微脑溢血，抢救及时，尚无大碍。黄鹤见此情况，自告奋勇，说：“叔，您在家安心养病，店里的事交给我，您恢复健康后再回来打理。”

常海点点头，闭上眼睛，一声不吭。他这是承认自己失败了。香味包子店新装修重开业连三天乐的面子都没混上，第二天就门前冷落车马稀了。常海新招两个年轻漂亮的服务员，还给她们定做了靓丽的服装，可是好像没人看见这些新变化。两个服务员倒是挺通情达理，提出把卖不动的包子抬到大街上去卖。常海坚决不同意。他丢不起那个人。那样做的结果只有两个，一是被街坊四邻笑，二是让列祖列宗哭。

常海把每天蒸出来卖不动的大肉包子分给各位拿回家去吃，弄得大家谁都不太好意思。开业后的第二个星期日，俩服务员提出辞职，工钱一分不要，说是拿这些天的大肉包子顶账了。俩女孩子是好心好意，看老板每天干搭包子不进钱，不忍继续在这里白吃包子不干活了。可常海却仿佛受到了极大侮辱，他无法承受如此巨大的打击。香味包子店120年来这是头一次出现因经营不下去导致员工辞职事件，一股急火把常海攻出个轻微脑溢血。如果到这份上了常海还说自己行，还要回店里上班搞经营，那就纯属要脸不要命。

常海突然睁开眼睛对黄鹤说，你要是能把店经营好，让百年老店的牌子不倒，这店我就让给你来做！

（四）

黄鹤把那两个主动辞职的女服务员留下，专门负责从隔壁的小笼包子店里往回端小笼包子，这样就可以把小笼包子店里爆满的人群分流出一部分。同时，黄鹤集中精力研究北方面食的制作工艺，开发新的面食品种，尤其注重尝试推出适合北方人口味的粗粮细作类面食，赢得很多顾客的青睐。

此外，黄鹤觉得常海爷爷当年援助东北抗日联军的那个情节是不错的题材，应该好好发扬光大。黄鹤便抽空找时间上网查找抗日联军的有关资料，而且是逐渐深入，所知渐多。后来，黄鹤把东北抗日联军第二军在此地成军的过程，以及与日伪军进行过的历次战斗做了详细梳理，形成资料；并用彩色打印机制作成精美的活页。请排队等候的顾客可以了解一下，当年这里曾发生过惊天地泣鬼神的抗日战争。请大家联想一下当年香味包子店的老板是如何冒死援助东北抗日联军的，让顾客设身处地的感受到香味包子店那无可比拟的历史厚重感。

为了不断丰富彩色活页里的内容，黄鹤把东北抗日联军11个军的相关资料也补充进去。他还选取100名东北抗日联军将领的事迹印制成卡片，并在每位将领的肖像下附上一首自己精心创作的赞美诗。再后来，黄鹤又选取100个东北抗日联军经典战例，制作成彩色活页以供顾客就餐时阅读。

为确保这些资料的可靠性，黄鹤翻阅了大量的书刊杂志和东北抗日联军斗争史方面专家学者的专著及论文。在提高自己专业知识的同时，他也能发现有些资料出现的谬误，特别是网上一些博客类的帖子，几乎都存在或多或少的问题。尤其让黄鹤兴致甚浓的是，他发现常海女儿雪菲发来的那些有关东北抗日联军的资料里也存在许多必须更正的错误，这激发了他的“斗志”。他把那些错处拉单子列表一一勘校，然后找常海说明情况，要来雪菲的电话，加上微信，一口气都传了过去。

从那以后，黄鹤和雪菲就关于东北抗日联军的一些史实问题开始进行探讨，甚至打起口水战。打到白热化的时候，两个人就一连几天谁都不理谁。可是没多久，也不知谁先开的口，便又接茬聊上了。

不经意间过去半年，眼看着春节将至，黄鹤提前订好了回家的机票。可当启程日期将至的时候，黄鹤又把机票退掉，毫无征兆地告诉家里不回去了，要在东北过年。这样的决定不但让家里人吃惊，就连黄鹤自己也觉得吃惊。因为他在见到雪菲的一瞬间，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位“大姐”。他虽然不知道“大姐”对他是什么感觉，但不试过怎么知道，所以他就义无反顾地留了下来。

雪菲之所以不顾及被父母催婚，赶在春节前跑回东北老家，就是要亲眼看看与自己“打”了小半年的“论敌”。看看这个卖小笼包子的小老板，何德何能何等形状，竟敢班门弄斧与自己隔空叫板。她就不相信凭自己学了那么多年的历史，会连一个“小笼包子”都收拾不了。她要早回早走，大年初二就往南跑，以免被七大姑八大姨们问婚。另一个原因，就是她要抢在“小笼包子”休假回南方老家之前将其拦截“痛击”，要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专业人士，让他以后专心致志的好好卖包子，别学个一知半解的就瞎嘚瑟，不知深浅的跑到山沟子里来卖弄学问。

雪菲与黄鹤在包子店一照面，她是强忍着硬憋着没笑出声。半年来她不管咋想像也想像不出微信中那个气势汹汹的黄鹤会是多么大个“人物”。现在她往黄鹤面前一站，心中最想说的一句话就是：“咱哥俩一般高”。论体格，要是玩躲猫猫的话，有她在前面一戳，那黄鹤就不会被任何人发现。于是，雪菲顿生大姐姐保护小弟弟之情愫，决定罢兵言和。

雪菲在别人眼里也许就是模样一般，但在黄鹤眼里，那就是貌若天仙。这可真应了情人眼里出西施那句老话。黄鹤喜欢上了雪菲。一个比他年长3岁的老大姐，相貌并不十分出众，身材又不特别苗条，咋就能把他给“电”晕呢？难道香味包子店这个百年老店，真有一种令人不可抗力的气场？简直无道理可讲。

还有更无道理可讲的事接踵而至。雪菲竟然也把大年初二返回南方的机票退掉，扎扎实实窝在家里研究“小笼包子”。出现如此变故的原因，就是那单细薄弱的黄鹤出人意料的向雪菲发起爱情攻势，而且势头强劲胆大热烈；攻的雪菲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雪菲肯把机票退掉，意味着她已经考虑试着往前再进一步。行不行，试试呗。

为什么要试试？雪菲也说不太清楚。如果非要找个理由，雪菲只能说被“三十大关”给闹的。过了年，雪菲实实在在的“三十而立”了。年前，她还敢大言不惭的说自己20多岁，往后再这么说就是明目张胆的自欺欺人。在公司里，那些貌似趾高气昂的大姐大，其实哪一个不是心虚气短强打精神。过完年，她也即将加入大姐系列，成为小妹的前辈。也许前景未必黯淡，却绝不敢说阳光灿烂，因为那些大姐大就是前车之鉴。

她听一个悔之不迭的大姐说：可别瞧不起离过婚的女人，人家毕竟披过婚纱，毕竟有过那一天，比我们这些所谓的“老处女”强得多；当年要是一闭眼睛就嫁了，哪怕第二天就离了，也不会现在被人像怪物一样看。雪菲是被老大姐的想法给吓住了。女孩子一过30岁，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女孩子吗？还敢想入非非地憧憬那翩翩而至的白马王子吗？能有个“小笼包子”过来打招呼应该说就够让人惊喜啦，她已经两三年“无人问津”，更不用说被人青睐。

（五）

当雪菲得知黄鹤为了她而退掉机票甚至不回家过年，就无法再把黄鹤的一见钟情视为小男孩瞎胡闹。但如果让自己伴随着黄鹤的节奏起舞，真心实意的倾情投入，那就是自己不知深浅瞎胡闹。她在深圳打拼多年，已经习惯了大城市的喧嚣热闹。她坚信自己绝不会跟“小笼包子”绞到一起。她宁肯终身不嫁，也不会退回老家当一个无论是大肉包子还是小笼包子的女主人。她可不想当什么包子的传人。

在深圳，她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有自己虽说不算太好可也不算太坏的朋友圈。她自己一个人完全可以很潇洒地生存下去。没有男人，她不会痛苦万分。但她必须承认，上述想法，那是在没有男人追求时的自我安慰；一旦有个激情似火的男人迎面扑来的时候，她未必能够控制得住。为了安全，别被“火”给烧到，她要先打一道防火墙。她在美味包子店收工关门后，给黄鹤发了条微信，约黄鹤过来谈谈。她郑重其事的问黄鹤：“年轻人，你为啥要纠缠一个大你大3岁的姐姐，你很缺少母爱吗？”

“我不缺少母爱，我缺少一个值得我爱的女人。现在我找到了，我就是喜欢你，我就是缺少你的爱。”

“可我并没有说过喜欢你，难道我会因为你喜欢我就转而喜欢你吗？这太可笑了吧。”

“我不敢说你喜欢我，但我敢说你不讨厌我。”

“你凭什么说我不讨厌你，是看我没有把你轰出去去吗？你不觉得我只是拘于礼貌而在此虚与周旋吗？”

“就在今天以前我也许会有这种担心。可我今天查询航班信息后看到你已经退了机票，并且，你没有预订回深圳的机票。这就是我敢于向你发起进攻的底气所在。”

“谁给你的权力，竟然窥探我的隐私！”

“爱！是爱慕之心让我难以自持，我要窥探的不仅是你的隐私，我还要窥探你的内心，窥探你的一切。”

“你要干什么？你别胡来，我喊人啦！”

雪菲到底没有喊人。她几乎没怎么抵抗就缴械投降了。她被黄鹤拥吻的一瞬间，就像坠入火山温泉一样，被滚烫的液体浸润。她沉迷于男人蹿火的体温，享受着滋润身心的氤氲之气。她突然觉得一阵眩晕。是黄鹤把她扛上了肩头。她知道，从大厅到休息室的距离可不近，以黄鹤的臂力要想把她抱过去确实有些困难。她自己都感到奇怪，坚守了整整30年的防线，咋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突破了呢。

在深圳，并不缺少色眯眯的男人。有色眯眯的上司，有色眯眯的同事，随便哪个家伙，拎出来也都是人模狗样儿，有点身份地位的，咋说也比个卖包子的强。至少有两个“绩优股”曾起誓发愿的表态说，只要她一松口，那边就办离婚。可她就是不松口，她就一直在等着那个真心爱自己的人，哪怕这个人永远不会出现，她也愿意等等看看。结果等了30年，等来一个“小笼包子”，一个像小笼包子一样袖珍的小男人。

雪菲像发现惊天秘密一样看破一个命题。她似乎找到了症结所在。她认为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结果，全都是包子惹的祸；是大大小小的包子把人给包起来了，让人无处遁逃。她从万里之遥的南海之滨，鬼使神差的赶回来，回到这个几代人为其付出毕生精力的香味包子店，好像就为了与这个“小笼包子”同枕共眠。就像洄游的大马哈鱼万里迢迢赶回出生地产卵一样，这都是命中注定的，挣是挣不脱的。她想，看来自己的后半辈子也只能与包子结盟了。

几番欢愉过后，黄鹤终于不再逞强。雪菲看着栽倒在自己身上的小男人，心中不免萌生怜惜之意。下一步，她的理想就是命令“小笼包子”改吃大肉包子，好把这上门女婿的身体养壮些，让他成为香味包子店下一代掌门人。

雪菲的理想是她自己的理想，黄鹤可不这么想。他说：“我才不接这个盘呢，我要当上市公司的总经理，到时候你当财务总监。”

“行啊，你先把美味包子店做大做强，做到全国连锁，做到符合上市资格的时候再说。你要实在着急，现在咱就睡觉，先在梦中做一把总经理和财务总监。睡吧，明天还要起早蒸包子呢。早睡早歇息，看把你都累成啥样了，直说胡话。”

“我说的是真话，我不骗你。我家在浙江有两个公司，我爸说让我做好接班准备。”

“你就是打工的我也没嫌弃你，只要你能把大肉包子和小笼包子打理好，我就能心平气顺地跟你过一辈子。你快踏踏实实睡觉吧，不用拿拜年话哄我开心。”

“你看我不像在认真说话吗？”

“你看你很像在认真说话吗？”

黄鹤一时语塞，不知从何说起。他有三个姐姐。父亲对他管教很严，母亲和姐姐则对他百般呵护。在父亲眼里，他就是个在女人堆里长大的公子哥。大学毕业后，他在父亲手下干了两年，让父亲大失所望。他不是脑子笨也不是没学问，关键是他自律性太差。父亲忙于经营，没时间天天盯着他。父子一次深谈后，双方达成协议。父亲拿出一笔钱，给他3年时间，让他独自创业，到人生地不熟的随便什么地方去开一家杭州小笼包子店。只要能干满3年，确保盈利不亏损，父亲就把其中的一家小公司交给他经营管理。

黄鹤的祖上就开杭州小笼包子店，他父亲也是靠小笼包子掘到的第一桶金。父亲说，卖包子是个小本微利的辛苦行当，必须早睡早起生活有规律。黄鹤要是能把小笼包子店挺上3年，就能把从小到大养成的坏毛病基本去掉。为避免他母亲和姐姐给予私下援助，父亲要求他开的包子店必须远离家乡，要么去新疆，要么去黑龙江，而且只许在小县城开店。因为小县城开店费用低，父亲担心他半途而废拿钱打水漂。

(六)

黄鹤讲的神乎其神，雪菲听得七上八下。要说不是真的，听上去跟真的一样，要说是真的，听上去跟假的一样。黄鹤讲完了，如释重负，呼呼睡去。他用手机订了第二天的机票，把小笼包子店交给雪菲打理，说3天后就回来，接雪菲一起回杭州过年，拜见未过门的公婆。看着像大男孩一样的小男人睡相甜美，雪菲心里却是疑窦丛生。

在黄鹤讲述的全过程中，有几处让她觉得不太合理。比如说，黄鹤并没有按他父亲的指令去新疆或黑龙江，而是来到位于吉林省长白山脚下的小县城。这是个很明显的纰漏。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来说，这是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长白山与黑龙江差得远着呢，如果他把初中好好读下来，估计也不会安错地方。还有，跑到这么远来开个小笼包子店，说是为了避免母亲和姐姐给予他私下援助。这话怎么听上去好像特别不真实，要说100多年前这么说也许还有人相信，清王朝还有流放宁古塔一说。现在资讯如此发达，母亲和姐姐要想私下援助他，几秒钟钱款即可到账，别说你在长白山脚下，你就是天涯海角也不成问题。

雪菲有些不安，她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个骗局。好赖不说她也是跑过大码头的人，在国际化大都市也曾摔打过几年，咋就让一个卖包子的给忽悠了呢。不怪人家都说热恋中的女人智商为零，雪菲心里好一份窝囊。她后悔自己碍于面子没在当时接茬就问，她决定天亮后一定要问个明白，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就被个小店主给骗了。

一想到小店主，雪菲又想不明白了。黄鹤为啥要骗自己呢，他就是不编这些故事，他家就算是在浙江偏远山区的农村，那又怎么样。他能把一大一小俩包子店开得红红火火，说明他很有经营头脑。他就算是一个初中都没毕业的乡下小伙子，但只要肯吃辛苦，卖包子又不用啥大学问，踏踏实实干些年，也能把日子过得挺不错；何至于拿些不着边际的瞎话来蒙人，这么做有意义吗？自己已经献身于他，当时也没贪图他家有什么上市公司呀，他这又是何苦的。

直到闹钟响起，雪菲也没合一会眼睛。黄鹤被闹钟惊醒，腾的一下蹿起来。他要和面拌馅蒸包子，他要开门营业等员工上岗。雪菲拉住他说：“你今天就要飞走了，旅途会很辛苦，别干了，离过年也没几天了，俩包子店都停了吧，等过完年你回来再说。”

“亲爱的，啥事我都依你，这事可不行。天亮后那些老顾客就要来店里吃早餐，你说死冷寒天的人家扑奔过来，到咱这吃个闭门羹，那该是个啥心情。就算是年前要早几天放假，那也得提前3天在门外贴出通知，做生意做人都要讲信用。”

雪菲松开了拉着黄鹤的手，并且无法拒绝的接受了黄鹤的热吻。她任凭黄鹤在她身上拍打了几下后，也只好起床穿衣。洗漱完毕，她换上工作服与黄鹤一起摆弄包子。

雪菲准备了一夜的询词，被黄鹤一句“做生意做人都要讲信用”给拦了回去。她如果不相信这么讲信用的一个男人，那自己又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至少，从黄鹤的言谈举止上，雪菲还没有看出哪里不对劲。雪菲不敢冒冒失失地追问有关黄鹤家里的所谓疑点了。万一事实证明黄鹤没说一句假话，只不过自己疑心大，是胡思乱想，那该多难看。一个女人疑心大，就说明她心眼小。

雪菲是吃着大肉包子长大的，最看不惯心眼小的人。将心比心，黄鹤也一定不会喜欢心眼小的女人。别看他成天鼓捣小笼包子，心眼也许不会太大，但他还是会介意自己女人小心眼的。雪菲觉得自己就像被“小笼包子”附体了似的，处处都为黄鹤考虑。她对这个近乎一夜情的小男人好像唯有俯首听命，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竟在一夜之间就爱上了这个小男人，并且有些难舍难分。

雪菲把自己一生的幸福，全都交给上天和自己的命运。她毫无顾忌地把黄鹤送到机场。当飞机起飞的一瞬间，她的心也随之腾空而去。从机场返回小县城近百公里的路途上，雪菲在30年的生命体验中，第一次感受到灵魂出窍的真实况味，第一次理解了六神无主指的是什么。以这样一种精神状态来参加人生大考，怎么可能顺利通过呢。雪菲明明知道自己必败无疑，却仍然是义无反顾一拼到底。这就是恋爱中的蠢女人，如同草木窝棚着火，那是没个救了。

雪菲接到妈妈电话，说家里有急事，让她马上回家。雪菲不用猜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她昨天晚上夜不归宿，今天上午又把黄鹤送到机场，不用问，爸妈肯定是要充当救火队长。一点没错。一进家门，庭审开始。几个回合下来，场上出现僵持局面。

常海原本对黄鹤的印象就不错，他是打算话付前言，过完年就把香味包子店让给黄鹤经营，自己只象征性的收点房租即可。因为常海几次“莅临”包子店“视察”，看到黄鹤确实是经营有方。他发现虽然店内花色品种繁多，但黄鹤仍旧坚持每天蒸一大屉香味包子店祖传的大肉包子。这是让常海最为满意和得意的，一方面保护了老字号老货色牌子不倒，另外也确有一些老顾客还惦念着这一口，也算给老人留点念想。他知道，有些老头老太太逃过儿孙的看管，偷偷跑来吃大肉包子；他们才不管胆固醇高不高呢，他们就得意美味包子店大肉包子那纯正的包子味。鉴于此，常海对黄鹤十分满意，就决定说话算数，把包子店让给黄鹤经营。

可是，常海说把包子店让给黄鹤经营，并没有说送给黄鹤经营，这里面差着物业所有权呢。没想到黄鹤人小鬼大，来个先斩后奏，把雪菲提前拿下，然后名正言顺的来夺店。他心里的火气比老伴还大，恨不能一把将黄鹤从飞机上薅下来。

既然黄鹤已经逃之夭夭，那么雪菲必然就罪责难逃。可一顿初审下来，常海开始有了动摇。因为并不是黄鹤用了什么阴谋诡计，是他自己家闺女愿意。如此一来他也就不好再说啥。他担心再横拦竖挡惹恼了闺女，要么是闺女夹个包跟人家跑了，要么是自此后终身不嫁，反正哪一出都够闹心的。最好的上上策，就是顺其自然，随她去吧。

换个角度想问题，这也不错，招个上门女婿，还天生是个卖包子的料，打着灯笼都难找。也是该着百年老店后继有人，此乃天意，幸甚，幸甚！

老伴说，幸甚个屁，我嫁个卖包子的，一辈子遭罪受累，我可不能让闺女再走我的路。说归说，还得抹着眼泪给闺女准备嫁妆。

（七）

黄鹤言而无信。回去后的第三天来个电话，说是短时间内回不来，让雪菲把俩包子店经管好，然后就没了下文。

第五天晚上，雪菲一直想呕吐，可一直是干呕却吐不出来。雪菲断定自己这是怀孕了。她本想立刻打电话给黄鹤，告诉他这一重大“喜讯”。但经过一番认真思考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根据常识，五天之内不可能有怀孕反应，很可能只是心理作用。她要是把这样一个“喜讯”发过去，只能让人瞧不起，好像有点讹人的意思。她至此才感觉到这事看上去有点悬，她手里一点抓挠都没有。唯一能挂链到黄鹤的，也只有小笼包子店里那些锅碗瓢盆和一摞摞的小笼屉了，全部财产加在一起不会过万。

雪菲觉得黄鹤不是乘飞机冲向天空的，而是骑着一个大风筝飘向太空的；她手中抓住的只是尺把长的一段线头，她不可能把黄鹤再拉回来了。为长远计，她不得不做最坏打算。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怀孕，万一真的怀上了小宝宝，下一步应该如何处理。

她非常希望自己能怀上，因为这是她有生以来唯一爱过的男人给她留下的爱的结晶。她宁愿做一个单身妈妈。作为一个现代女性，她生活无忧，完全可以把宝宝抚养好。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雪菲把未来几十年的生活道路都考虑好了，也就不会再有近忧了。年前最后一天，也就是大年三十的下午，雪菲被从天而降的黄鹤突然扑了个满怀。当她确定这不是幻觉而是真的，立刻用双手死死地掐住黄鹤的细脖子，恐怕“宝宝他爸”再次逃掉。她高兴得泪流满面，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直到黄鹤的脸色发紫几乎被她掐死，她才察觉到自己下手太重，差点没要了小男人的性命。

雪菲你听我说，这次回家闹得很不愉快，我已经决定跟家里断绝一切关系。从此后我将一文不名，必须白手起家，从这包子店慢慢做起，你能愿意与我同舟共济吗？

雪菲好像丧失了语言功能，她不顾爸妈正在一边偷听偷看，抱过黄鹤的头深情地亲吻起来。她并不想知道关于黄鹤家里的一切。她只要黄鹤回到自己身边，俩人一起把宝宝抚养大，千万别让宝宝从小就没爸，这便是她人生最大的追求。就是为了宝宝，她也必须与他同舟共济。

黄鹤见此情景，感动的流出热泪。他猛然从雪菲怀里挣出，跑到门外打开拉杆箱，抱出一大束红玫瑰。他顾不上两位被撞得东倒西歪的老人，几步蹿到雪菲面前，按正规标准的求婚仪式向雪菲求婚。

雪菲接过鲜花，红润的脸庞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她说：“小伙子，好好干吧，你现在已经是两家包子店的主人。我估计你要是有100家包子店，就可以在新三板上市了。我相信你，一定行，你不会让我和宝宝失望的。”

“你说什么，我们有宝宝了！”

“我感觉是有宝宝了，就是一种感觉。”

“那我更得好好努力了。”

这个春节，是常海家30年来最热闹的一次。添人进口，而且还不是陌生人。老两口心花怒放自不待言，雪菲的高兴更是发自心底。今年再走亲串友就不怕被问婚了。她昂头挺胸，谈笑自如。她牵着黄鹤的手，把几年来没去过的亲戚家全都转了一个遍。回过头静下心来，雪菲还是忍不住要把悬在嗓子眼的疑惑说一说。

黄鹤有件事你没说清楚我也没听明白，你说你原本打算要去黑龙江开店的，怎么就来到我们这里落脚了呢?

这也许就是缘分，就是命中注定吧。我原本乘南航从杭州直达哈尔滨的航班，可那天哈尔滨下大雪，我乘的那个航班被迫降落在长春。遇到这种自然因素导致的意外状况，其他旅客虽然心有不满，但也无可奈何；只有我是心花怒放，因为我的玩心大发。我认为这是天意，这是老天给了我一个冬游长白山的机会。我打电话给家里，说明情况，其实家里人也不知道东北这边是个啥情况，我妈还以为长白山就在长春郊区呢。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家里人除了嘱咐几句注意安全也无话可讲。好在这边有高铁，交通很方便，不到3个小时我就进入长白山腹地。到了这里我才知道，长白山景区也因天降大雪临时封闭。

我有个大学同学老家就是这里人，在校时他经常拿些长白山的美景图出来显摆，把我们南方同学眼气得不行。这次我终于抓住一次机会，绝不能轻易放过。我是在等待景区开放期间，顺便在这一地区进行了市场调研，结果我就发现咱这里只有香味大肉包子，没有杭州小笼包子。当我吃上一口满嘴流油的香味大肉包子后，我就看好了小笼包子的前景，我就来了。

那你一个人在这里创业，家里就没谁给你帮助吗？

我是做好了等待家人援助的准备，因为我这也是头一次自己出门创业，前景如何很不好说。没想到小笼包子卖的那么好，根本就没用家人的援助，这一年下来还剩不少钱。最重要的是，我还抱得美人归，这才是意外的惊喜。醉了，醉了。口水都流出来了。

醒醒，醒醒。你先别醉。我问你，是你抱得美人归还是我抱得“美人”归？

谁主动就是谁抱得美人归，来吧，今天美人归我了！

正月十六，俩包子店开张营业。老两口和小两口同举响鞭齐放。经过半年多的医治调理，常海的身体恢复良好。老两口每天都要到店里来坐一阵，看着小两口里里外外的忙着，心情极好。雪菲辞掉了深圳的工作，回家跟黄鹤一起卖包子。

春夏之际，当漫山遍野的金达莱迎风怒放时，雪菲发现自己真的怀孕了。她在大惊小怪之余，兴奋得大呼小叫，然后就是大包子小包子一起往嘴里造。她说她必须多吃一份包子，她要带出宝宝的那一份。

就在全家人欢呼雀跃，幸福洋溢在每个人脸上和心头的时候，黄鹤的三姐不期而至。

三姐的到来很意外，但她带来的消息还不坏。她说家里把黄鹤和雪菲的婚房都布置好了，就等着俩人回去办婚事。黄鹤立刻回绝说：“这不可能，这肯定是老爸想出的新计谋。他亲口跟我说过，只要我跟雪菲结婚，他就不认我这个儿子，剥夺我的财产继承权，永远不许我回家。他不可能这么快就转变过来，你们别来骗我！”

我知道你肯定不信。年前你回家突然说要跟雪菲结婚，我们都觉得你是在瞎胡闹。你早就知道家人为你选妻把关用了多大心力，你怎么能连招呼都不跟家里打一下，就在外面私定终身。你应该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你的妻子，就是未来家族企业的內当家，这么重大的事情，怎么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可是你为了娶雪菲，宁肯舍弃家族企业，这让老爸对你刮目相看，决定尊重你的选择。前些日子，老爸派我过来偷着打探一番，我把你们的情况如实汇报还添了一些美言，记着将来要感谢我哟。

谢你谢你，快往下说！

老爸看到我偷拍的照片和视频，看着你们小两口恩恩爱爱也就很开心了。老爸太忙没时间过来，就让我来接大叔和阿姨到杭州去会亲家，顺便到江南旅游转一转。

三姐，我这里很忙离不开人，雪菲有孕在身，去哪我都不放心。你就多辛苦，陪我爸妈多去些地方看看。

作者简介：

杨成志   1958年生    吉林省和龙市老区建设促进会，尝试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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