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金瓶梅》一百三十五：如意承溺，金莲护短（肆）

吴月娘得不到西门庆的理解和支持，一甩手气冲冲地回到了里屋。西门庆这才意识到吴月娘是真的生气了，既不敢进里屋，也不敢再和吴月娘说话，只好一个人在外屋喝闷酒。旁边的吴大妗子、孟玉楼和李娇儿等人也知道情况不对，赶紧撤退。而潘金莲呢？因为此时已经是九月二十八的晚上了，离潘金莲吃了薛姑子的药想要和西门庆干事怀上孩子的壬子日二十九日就差两三个个时辰了，这是目前工作的重中之重，所以她很急啊，但又看到吴月娘生气了，不敢进吴月娘的屋去找西门庆，只好在门外巴望着西门庆早点出来。

现在我们将画面定格在此时的吴月娘里屋、外屋和屋外：里屋的吴月娘怒气冲冲，外屋的西门庆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人喝着闷酒，屋外的潘金莲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画面。刚刚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的场面一下子就安静下来了，但是其中的紧张气氛却丝毫没有削减：

外屋的西门庆左右不是人，这要是放在平时，西门庆在女人面前甜言蜜语，照着女人们的意思说话，再使点小技巧，就可以把身边的女人治理得服服帖帖。但是今天这两个女人之间积累日久的冲突已经彻底爆发，而且两个人都把事情抖到他面前要他处理表态。此时的西门庆大有一种腹背受敌的状态，进退两难，他要是起身不管吴月娘，直接和潘金莲回去，那内屋吴月娘非和他拼命不可；要是他服软向吴月娘道歉，丢下潘金莲在屋外喝西北风，潘金莲又岂会放过他？既然两边都惹不起，那么他只好喝着闷酒等着看有谁先出来打破这个尴尬的场面。

西门庆

里屋的吴月娘虽然怒气冲冲，但是她至少还是很理智的。她太了解自己的老公西门庆了，虽然西门庆是个花花公子，四处沾花惹草，但是她身为正室大太太，西门庆还是对她多少有些敬重，在这件事情上肯定也心有愧疚。只要自己不发话，那么西门庆大概率会整个晚上在外屋不会走的，为了惩罚西门庆，吴月娘可以就这样把西门庆晾在外屋，就权当做罚他跪键盘吧。

屋外的潘金莲急得来回踱步。自从西门庆从东京回来，她就天天把西门庆霸在自己房里，而且按照原计划今晚是要和西门庆做事情让自己怀孕的，所以她此时的内心首先是急躁的。再者，今晚的事确实是庞春梅的不对，但是出于对吴月娘的不满以及为自家人护短的立场，她公然顶撞了后宫之主吴月娘，过后她还是自觉理亏，所以此时她的心情中应该还含有点愧疚。同时，此时的潘金莲对西门庆会和她回房是抱有很大的期待的。这种复杂的心情无疑让潘金莲无比煎熬。

因抱恙玉姐含酸，为护短金莲泼醋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最受煎熬的潘金莲出来打破了这一尴尬局面。金莲见西门庆不动身，只得掀着帘说：“你不往前边去，我等不得你，我先去也。”

西门庆赶紧回话道：“我儿，你先走一步儿，我吃了这些酒来。”潘金莲听完就回去了。

然而两人的对话被在里屋的吴月娘听到了，她出来说道：“我偏不要你去，我还和你说话哩。你两个合穿着一条裤子也怎的？强汗世界，巴巴走来我屋里，硬来叫你。没廉耻的货，只你是他的老婆，别人不是他的老婆？你这贼皮搭行货子，怪不的人说你。一视同仁，都是你的老婆，休要显出来便好。就吃他在前边把拦住了，从东京来，通影边儿不进后边歇一夜儿，教人怎么不恼？你冷灶着一把儿，热灶着一把儿才好，通教他把拦住了，我便罢了，不和你一般见识，别人他肯让的过？口儿内虽故不言语，好杀他心儿里也有几分恼。今日孟三姐在应二嫂那里，通一日没吃甚么儿，不知掉了口冷气，只害心凄恶心。来家，应二嫂递了两钟酒，都吐了。你还不往屋里瞧他瞧去？”

吴月娘的这段话让人叫绝。吴月娘到现在对潘金莲已经是忍无可忍了，刚才跑到自己家门前顶撞自己，现在又跑进自己屋叫唤自己的男人，于是她铁了心要摆潘金莲一道。我们再细读这段话，会发现里面充满了技巧，她虽然明确指责潘金莲长期霸占着西门庆，却把孟玉楼给搬了出来。她要对付潘金莲也不说是自己生气，说的是“我便罢了”，“别人他肯让的过？”如果今晚吴月娘想留住西门庆不让他往潘金莲处去，她只要开口说一句就行，现在处于理亏状态的西门庆多半不会拒绝。但问题是吴月娘在众姐妹的面前一向是以宽宏大度自居，一面谴责潘金莲霸住西门庆的她又怎么会自己留着，若是留下西门庆在自己房里过夜，难免会给人留下言行不一，以大欺小，假公济私的口实。于是孟玉楼顺利地成为吴月娘的台阶，一来昨天是孟玉楼的生日，今天人又不舒服，西门庆看都没去看她一眼；二来自己昨晚就和孟玉楼说了自己要把西门庆留给她，昨天没做到，今天给你送来了；三是成功地完成了仇恨转移，如果今晚西门庆在吴月娘房间睡，过后被潘金莲打听出来，只会徒增两人之间的矛盾而已。她给人的印象都是一门心思为了别人，宁可牺牲自己的幸福生活，给人一种普渡万生的佛家情怀，这也正好符合她的佛教价值，也难得她在盛怒之下还有如此细腻的心思。

吴月娘

男人总想着妻妾成群，殊不知在实际操作中困难重重，甚至可以说灾难频频。如何冷热兼顾，如何雨露均沾，这是一个千古难题。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说的大抵就是这种感觉吧。

有这样充分的理由，在吴月娘方面，她是认为西门庆应该是不会拒绝的，而西门庆会怎么做呢？是听吴月娘的话去看望孟玉楼呢？还是去找心急如焚的潘金莲呢？我们下一篇接着聊。

正是：莫道佳人太命薄，一莺啼罢一莺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