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何有文：防疫站大院

防疫站大院

文丨何有文

1972年3月，我们从桐城调到嘉山县防疫站。防疫站是由青砖灰瓦房屋组成的四方形大院子，位于明光镇北郊，大门朝南，面对公路；院里有高大的树木，低矮的冬青，青砖人行道，后墙边种了一片草药。院西紧临汽车站，似乎 是个仓库改成的候车室，天刚亮我们就被广播吵醒了：“旅客同志们：去某某的汽车就要开了，请抓紧时间上车……”

两位站长都是军人出身，张站长为人忠厚老成，言语不多，那时他是卫生科副科长，不常在站里上班。妻子患哮喘病，人们喊“小黄，”但人却显得十分苍老。他们要了弟弟的一个小女孩，一双大眼睛，颇活泼可爱。范副站长是位好好先生，妻儿在南京，他经常主持我们开会学习，叫我们读报纸，每次安排工作，他总是说：“你们看怎么办？”自己全无主见。公卫股陈股长也是军人出身，不喜欢和人打招呼，迎面相见，头也不抬，有时只“哼”一声，众人引为笑谈。他有四个孩子，大男孩在征兵体检中因身体不合格，竟在厨房里服药自杀了，令人惋惜！1973年，他带我和厂矿的人去山东新汶水泥厂參观防尘。回程游泰山，我们中午从山下出发，沿山道石阶攀登，他虽年长我十岁，却走得比我快，薄暮时分爬到山顶，在招待所住了一宿。因天阴多云，日出没有看到。回来后我的小腿肚子疼了一个礼拜。

地站发来几箱糖丸放在办公室里，那是予防小儿麻痹症用的，糖丸奶油味，较甜，有红有黄，塑料袋包装，很受孩子们欢迎。由于下班后忘记锁门，被院子里的小孩子偷吃不少，发放时一人只能吃一颗，一下少了几袋，我们都很紧张，生怕吃出病来，追问几个小孩子都不承认。后来未见不良后果，也就不了了之。

院子大门东面住的是杨老师，他原是蚌埠卫校的化学老师，爱人在县妇幼保健站工作，文化大革命后调到二中任教。1961年在卫校我们曾住同一宿舍，那时他有个三四岁的女儿小玲娜，瓜子脸，一双明亮的黑眼睛， 两条细长的小辫子，嘴很甜，常喊我“大肚子叔叔（饭量大），” 我们都很喜欢她。现在看见已是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

院子里还住着两位王医师，一位工作在防疫站，生了两个儿子；一位工作在县医院，生了两个女儿。1973年他们的妻子又都怀孕了，邻居们都说前者最好生个女儿，后者最好生个儿子。但说归说，盼归盼，几个月后，有儿子的还生儿子，有女儿的还生女儿。真是儿女天注定，半点不由人。

夏天酷暑难耐，晚饭后家家门前洒水，将凉床、躺椅搬到门外乘凉，大人的说话声，小孩的嬉闹声，扇子撵蚊子的“啪啪”声，伴着小虫的鸣叫，奏着祥和的小夜曲。我家住在院子中间，妻任药库保管兼打字，不下乡，宿舍和药库咫尺相望，公私兼雇，带大两个孩子。东面院墙外有棵大柳树，我躺在竹床上看到月挂柳梢的风景，向孩子讲读“凉月如眉挂柳湾”的诗句，孩子闹着讲故事，我讲一个又一个，他却在故事里睡去了。冬天有人挑羊肉来院里卖，我常会买个羊腿烧包心菜吃，肉鲜美，菜有味，汤好喝，一家皆大欢喜，遗憾的是屋里到处都是膻味。那时螃蟹便宜，三四角钱一斤，有时下乡从湖区回来，顺便买些螃蟹给家人打牙祭。有一次，我买了二十斤螃蟹，干放在铁桶里，牠们白天吐着白沫，一动不动，夜晚弄得桶“刺啦啦”作响，吃了一个星期，也没死一只。

后来院子中间新建个化验室，东山墙旁有株杨树，经常有孩子们在树下玩耍，有个小孩背靠墙，脚蹬树，身子向上一纵一纵地可以窜到一人多高，表演吸引了一群小观众，自然也引起了剑鸣的兴趣，有时跑去凑热闹。孩子们在一起嬉戏，难免打打闹闹，争争吵吵，甚至引起大人间的不睦。为了避免闹意见，我看到他去就喊回家，告之：“你在家安心练字学画，别人练屁股抵墙脚蹬树，几年后练的本事就见高下了。”我虽泯灭了孩子的童趣，但上学后他的书法绘画却也在学校名列前茅。

那时宿舍没有厕所，整个大院只有西北角一个公共厕所，管理不善，电灯坏了无人更换，经常黑灯瞎火，有人带蜡烛来方便，墙边薰了一道道黑色烟迹。夏天蚊蝇乱飞，胖乎乎的白蛆乱爬，我晚上方便要带电筒和扇子，否则，不是踩着蛆就是蚊子叮屁股。冬天寒风刺骨，我带剑鸣蹲在厕所里，触景生情，就把爷爷教的打油诗教给他：“隔壁一对鹅，声声在唱歌。风吹屁股冷，有屎早点屙。”

那时没有自来水，吃水要到西边三百多米的农机公司挑，每当夕阳西下，院子里挑水的人出出进进，水桶“咿咿呀呀，”也是一道现在看不见的风景。我家四口人，吃洗刷用，每天要一挑水，挑缸水两三天就用完了。挑水回来是个上坡，颇为吃力，好在年轻力壮，并不觉辛苦。开始用的是木桶，一天不用水泡就漏，有次一桶水挑到家只剩下半桶，我气得一脚将桶踢倒，咕噜噜滚出好远。后来买了铁桶才免去挑水的尴尬。1978年大旱，吃水困难，单位在化验室后面打井，建水塔，这才解除我们挑水的辛苦。

那时候没有煤气，家中烧煤要到煤建公司买，两三里路，需雇人用板车拉，遇到买煤人多，装煤要排队等候；回来路上有两三个高坡，拉车人上不去，我还要帮着推，一车煤运到家，我也是一身汗水，一手煤灰。

防疫站八年，我跑遍了嘉山的山山水水，三关夹港採虐疾血片，七里湖冯郢防治副霍乱，苏巷山刘防治菌痢……老嘉山的山村，淮河岸边的农舍，女山湖上的鱼船，都留下过我的足迹。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大院早已不存在，门前公路变成高楼林立的繁华柏油大道，大院原址竖起疾病控制中心和宿舍两幢五六层大楼。而今我们退休住在宿舍大楼里，再不去外面乘凉了，再不用挑水买煤了，在不去公共厕所了……；但那青砖灰瓦的大院，月上柳梢的风景，孩子们的嬉闹……还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图片：网络

编辑：董祖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