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作述评丨迟子建《烟火漫卷》:文学上的“由乡进城”

故乡是世界的起点,更是文学的起点。许多作家在文学创作中,自觉或不自觉地将“邮票版大小的故土掘一口深井”,从而建立起一个属于自己的文学地理标识,一如陕北之于路遥,关中平原之于陈忠实,商州之于贾平凹,高密东北乡之于莫言,胶东半岛之于张炜,汉口之于池莉。随着长篇小说《烟火漫卷》近日的面世,哈尔滨这座城正式成为作家迟子建继“北极村”之后的第二个“文学地理标识”。

迟子建的童年是在大兴安岭人烟稀少的北极村长大的,人少,空的地方就多,长树长草、禽飞兽走。在大自然的围场里,她就像一个小小的生物,与牛马猪羊、树木花鸟一样,感受这世界的风霜雨雪。

1990年,迟子建从大兴安岭师范学校调到哈尔滨工作,身在都市,但她更像个过客,精神上的乡愁仍然停留在那片群山丛林白雪间。下笔间,万物有灵的大自然气息便呼啸而至。这一次在《烟火漫卷》里,她却将自己的文学主角,由“北极村”漂移到“哈尔滨”。由“乡”进“城”,这无疑是一次极大的变化。

和人们从二人转、小品里了解的东北不同,哈尔滨在很长的历史时期是一座国际化的大都市,是远东地区的时尚中心。各色人等、各种命运,杂糅在哈尔滨这座城中,共同迎来早晨、送别夜晚。

20世纪末,迟子建写作《伪满洲国》,自然无法回避作为这段历史主场景之一的哈尔滨,于是她开始读城史,在作品中尝试建构这座城市,但她自认“它始终没有以强悍的主体风貌,在我作品中独立呈现过”。迟子建自言:“没有一个人会说,你在一个地方生活了多年以后一定有责任和义务写这个地方。但是我觉得每个作家要遵从自己的内心,当你觉得一个题材培养成熟以后,无论是城市还是乡村,都可以从容驾驭它。”直到在哈尔滨生活了三十年——这是足够一个孩子长大结婚生子的时间,她开始动笔写这座城,“我对哈尔滨,从最初的隔膜到现在应是水乳交融了。当我觉得哈尔滨这座城给了我表达的动力,我便给它安上了一双翅膀。”迟子建就这样“起飞”了。

“无论冬夏,为哈尔滨这座城破晓的,不是日头,而是大地卑微的生灵。”这是小说《烟火漫卷》的开篇,我们看到的是在冰雪之都燃起一把生活烟火的人:凌晨批发市场喧闹的交易,晨曦时分的鸟雀和鸣,城市街道开出的每一种鲜花,食物的香味,澡堂子里氤氲湿润的热气,旧货市场的老器物,老会堂音乐厅的演出,饭馆或礼堂的二人转,风味小吃……在小说里,迟子建写了多种层面的“烟火”:有“人间”的烟火,夜市里的风味小吃、各色人情的交往皆是;有“生灵”的烟火,小说里有一只小鹞子贯穿始终,它用有灵的眼睛,观看着天上的云霞和人间的烟火。

穿行在《烟火漫卷》中的每个凡人,几乎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男主角刘建国驾驶的爱心救护车“闯入”了一个一个有故事的人群,他们有犹太后裔、战争遗孤,退休狱警,孤独的老人、伤痛的少年、怀揣梦想的异乡人甚至城郊的赶马人。这部车就如同人性的犁铧,犀利地剖开现实的种种负累,满怀忧患地钩沉历史深藏的风云。一座自然与现代,东方与西方交融的冰雪城市,一群形形色色笃定坚实的普通都市人,于“烟火漫卷”中焕发着勃勃生机。而通过传奇性人物的命运,哈尔滨这座城的历史脉络、地理建筑、道路江河、四季风物有质感地雕刻出来——借由迟子建之笔,我们看到了哈尔滨这座城里大自然的力量、四季的力量、时间的力量。

对于迟子建这次在文学创作上的“由乡进城”,作家阿来说:“过去所写的乡愁都是农村,所以我们一直在呼唤写城市文学。这次我们终于看到一个城市,就像小说里最重要的角色一样,整体地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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