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教育随笔：愿你记住那段美好时光
【张亚凌，《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小小说传媒签约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高考试卷，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时光深处的柔软》《岁月，芬芳了记忆》《草也有自己喜欢的模样》《有多深爱就有多美好》《为你摇响一串风铃》《努力，只为不辜负自己》等，散文集曾获“叶圣陶教师文学奖”“杜鹏程文学奖”。】
教育随笔
班里发生的一件事，在老师努力下已经发生改变的孩子，似乎，又恢复到了进校模式，已经起航的船儿，再次搁浅。
愿你记住那段美好时光
文∕张亚凌
我还是称你为“孩子”吧，我喜欢这样称呼我的学生们。你是知道的，即便在课堂上，我也总是热情洋溢地喊“孩子们”而不是“同学们”。原因很简单，我一直觉得师生一场都是缘分，那么多班级一千多名学生，我们能在一间教室里相遇，怎能没有幸运的成分？我很珍惜这种神奇又美妙的缘分，就一厢情愿地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视作自己的孩子。
孩子，你是中途插班进来的。
见到你之前，有人已经给我打了预防针，说了你情况的特殊，让我别对你要求太严，你跟别的孩子不一样。真是事与愿违，她那样详尽地说了你过去的种种，提醒的结果恰恰相反，你的情况让我很心疼，我只有一个想法，好好照顾你，陪伴你，绝不会像以前的老师那样“区别”对待你。
我压根没有像别人叮咛的——“睁只眼闭只眼，少惹，不出大问题就行”——那样，只求你能顺利到校并安静呆着就行。我观察了你，你完全可以跟别的孩子一样做好事情，只是心理上有些疙瘩，很多事没有放下。心里塞满了不好的往事与不大正确的想法，自然容不下别的。我有信心解开它，尽管不是我造成的。
没有给你搞特殊，像要求所有孩子一样来要求你。
按时到校——作为学生最最简单的要求，可以有所删改但必须交作业——作为学生最最基本的要求。
额外的，要求你每天写日记。在长短上不做任何要求，只要每天写，真实写，哪怕是一句话，都行。我只是想让你由此学会回望并看守自己。每个人的今天都是从昨天走来的，你要学着了解自己，并对自己负责。
你还记得吗，曾经的每个周末，我都会跟你一起看一遍你的日记。是不是不顾及你的隐私很过分？可是孩子，我有我的理由：每个周末一起看日记，是我对你发起的“攻坚战”。
此刻，我又想起了一个周末，很多周末里最普通的一个。我们一起打开你的日记本，我瞥了一眼，你有点脸红。我心里窃喜，脸红好啊，脸红的孩子绝不会油盐不进刀枪不入。
“无聊。”这是你周一的日记。
“不想做，作业太多。”周二的。
“生下来就是大人多好，不要上学。”周三的。
“想起周末跟她去好又多超市，买了好多东西，需要不需要都买。花她的钱不心疼……”周四写得长了，只是迸溅着负面情绪。
“懒得理李敏，嘚瑟自己有个学霸哥。”周五的。
边看日记，我边显得随意又极为小心地跟你聊天——
我先问你为什么只写了“无聊”，你笑着说都忘了，可能当时觉得没意思吧。我就跟你聊到我自己，我的日常事情，我忙得都没时间生气，有事做自然不会无聊。我笑着告诉你，无聊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对心里茫然或懒惰的孩子，就异常嚣张，让你觉得它强大到无处不在。我们就怎样才会远离无聊，又交流了很多。
我说学生偶尔“不想做作业”也正常，还坦诚地告诉你，大人有时也会有偷懒的念头。有句老话说得好，“人怕做事，事怕人做”，只是大人更理性，能说服并强迫自己。孩子，我都算比较自律的人，还攒着做家务呢。我们一起努力，把坏毛病从身上摘干净，咱师徒俩清清爽爽地继续赶路。
“生下来就是大人”？这真是个大胆而奇妙的想法。不过倘使成真，倒是太残忍了。大人的生活是什么？扛着生活的担子，生儿育女养家糊口。再大的压力也得不哭不闹地挺着，因为肩负责任。亲爱的孩子，如你所愿“生下来就是大人”，人生不就真的成了一次炼狱之行？听我这么说，你挠着头满脸不好意思。
“需要不需要都买。花她的钱不心疼”？我问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时，才知道你的成长环境：一直在外婆家长大，姐姐跟着爸爸妈妈在城里，你偶尔到城里，有人时管爸爸叫“舅舅”，管妈妈叫“妗妈”。你是上小学三年级才回到爸爸妈妈身边的，直到现在，你都无法把那个地方当成自己的家。外婆是三年前去世的，就是在那时，你觉得自己真的没家了，混一天是一天，对爸爸妈妈的抱怨却与日俱增的。你流泪了，我没有再说什么，语言是苍白的，我起身从后面抱住了你。孩子啊，就是那一刻，当你打开心扉的那一刻，我暗暗告诉自己：我捡到了一个孩子，她需要驱逐心里堆积得厚重的阴冷。
好老师应该是一块光斑，照到哪里，哪里就温暖而明亮。我想成为你需要的光斑。而日记，是把随心的钥匙，我想借此推开你的心扉，才能照进去。
后来你的日记越来越长，我感受到了你正努力地走出过去。虽是严冬，我嗅到了春的气息。在我的推荐下你还发表了一篇文章，第一次领到了稿费。我们还喝了果啤庆祝。
可是孩子，你与数学老师还是起了矛盾。
起初我并不担心，坚信自己可以说服你，也觉得自己可以与数学老师沟通，让他放下对你的成见。想来事情不是很复杂的，你作业没完，老师让站出去补写。如果仅仅这样，似乎也不至于有大的冲突，问题是老师让站到广场中心的旗台下写。那个地方，一下课，周围教学楼上的孩子都会看到，我自己都觉得一旦站到那里，真是丢人丢到太平洋了。也不知道哪位老师率先选了那里作为惩戒地点，或许是觉得更有力度吧。
你不干了，当即反驳了老师，质问道：“没完成作业是我的错，干嘛要羞辱国旗站到旗台下？”当老师说出“叫你站到哪里就站到哪里”时，你愤怒了——愤怒时都会口不择言的，你反问了，“数学老师是不是就不应该有文化素养，不知道旗台是让人肃然起敬的地方？”而后收拾书包离开了教室——不是站到旗台下而是走向学校门口。
孩子，当别人给我复述你的语言时，我真的不知道是谁的错。第一个反应上来的是怪我自己，对你是不是唤醒得太快太多，又不曾教会你审时度势与不同场合下的灵活。
这个导火索点燃了你父母的情绪与不安：他们都那么哄着你惯着你由着你，老师怎么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倔强的你会不会再不去学校了？是不是老师道歉了你才愿意再上学？
事情失控在于他们来学校与老师有了纠纷。
当我到你家时，你只是说“没脸到学校了”。因为老师还是父母，我不知道。你的爸爸妈妈也说不回原学校了，给你重新联系学校。
我突然有种深深的悲哀：已经起航的船只，将再次搁浅。
当我离开你家时，你说想送我个礼物，让我在你的房间里随便选，啥都行。我拒绝了，只是告诉你，最好的礼物是你的日记本，可老师不能自私地带走，让它继续陪着你。在你家门口，我再次叮咛你：记住老师的最好方式是坚持写日记。
是不是我很迂腐？
从上学期底到现在，你在别的学校已经生活了三个月，愿你安好，愿你记住我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寒冷时，用它取暖；灰暗时，拿它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