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凌随笔:记忆里的一个女人
【张亚凌,《读者》等签约作家,《语文报》等专栏作家。小小说传媒签约作家,数十篇美文被选作中、高考试卷,收录进寒暑假作业及多种课程辅导资料。出版散文集《回眸凝望》《心似花开》《时光深处的柔软》《岁月,芬芳了记忆》《草也有自己喜欢的模样》《有多深爱就有多美好》《为你摇响一串风铃》《努力,只为不辜负自己》等,散文集曾获“叶圣陶教师文学奖”“杜鹏程文学奖”。】
随笔
守着自己的习惯守着自己心里所想,又实实在在地活在当下,也算一种幸福吧。
记忆里的一个女人
文/张亚凌
我常常想起那个女人。
二十多年前去秦岭山里采风,我有幸遇见了她。那以后,她一直婷婷玉立于我记忆舞台的最最显眼处。一转身,就看见她在向我浅笑。
第一眼看到她时,我惊讶得眼珠子差点撑破眼眶。偏远闭塞的山野人家怎会有如此优雅俏丽的女人?高挑个儿,发髻用粉色发带高高挽起又自然斜斜垂下。一身翠绿色休闲衣衫,衣衫的素雅无法掩饰气质的高贵。我进门时她转身微微一笑,千娇百媚在沉静里肆意流淌。同是女人,我竟然不愿也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怕从那瞳仁里映出自己的粗俗。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决定在这户人家借宿。
哪怕她是蒲公笔下走失的狐魅。
我不知道她何以来到这个山野人家,不知道她曾历经了怎样的沧桑或苦痛。我见到她时,她已经在那里生活了近十年。她似乎已经完全融入了那种生活,脸上没有不甘没有怨恨,常是一脸平和的浅笑,也只是低头做着自己该做的家务琐事。少言,说“无语”似乎更恰切。
似乎又游离于那儿,只是漂浮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固守着自己的许多习惯,尽管与山里人格格不入:
每天早晨在院子里舒展身子后沿山路跑步,晚上睡觉前必须洗脚才能上炕;每次饭前开水煮烫餐具,很简单的菜搭配得色彩漂亮营养科学;衣服不是直接搭在铁丝上晾晒而是用衣架撑起,输液瓶灌满开水滚动着熨烫衣服……
每天晴好的傍晚,她都会独自走出家门,向西,走上山坡。坐在一张小石椅上,直瞅着夕阳彻底消失。站在院子里,就可以看见山坡上女人美丽的身影。大山是女人温柔的靠背,晚霞又给女人编织了华美的披肩。
那是一幅迷离得让人觉得失真的油画,似乎你一伸手,就可以将她从画里掬捧而出。我好几次看着它走了神。
男人常常会喊一声,妞妞,去陪陪你妈。妞妞就一蹦一跳地进了画里。我一直觉得,那一刻的妞妞,是全世界最最幸福的人!
男人笑着给我说,那石椅还是我打磨的,平滑得很,坐着很舒服的。我说你就不陪陪嫂子?男人笑了。笑时的男人更像个羞涩的大男孩。他说我又不知道她心里想啥哩,干坐在一边不好吧?她爱静,还是不打扰好。谁都有自家的心思,心思就像自留地一样,各人想种啥种啥。是不是,大妹子?
我知道男人不需要我的回答。或许他已经习惯了自己说给自己。
男人在女人面前总是一脸难以遮掩的卑微。看女人的目光是讨好的怯怯的笑,跟女人说话是请示似的商量口吻。他们啊,给我的感觉,更像是童话里美丽的公主和丑陋的仆人,而不是同眠一张土炕已经有了女儿的米面夫妻。
我借宿在他们家的那几天,试图打探出点什么。
女人绝口不提过去,只是静静地享受着她的现在。说享受,因为她不用做一丁点农活,男人全包揽了。每天,就是收拾一下家,做一日三餐。女人做得更多的,是教女儿妞妞唱歌写字画画。对了,妞妞和女人一样,是一口很标准又很甜美的普通话。只是,妞妞活泼,女人沉静。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我常常想起那个女人,想起当年那个叫妞妞的小女孩,在大山里说着纯正普通话的她,此刻在干什么?
有时,人生有太多的无奈,环境真的不是我们所能决定的。失去固有的环境时,能否像那个女人,守住自己的生活,继续前行?也就常常想起那个女人,守着自己的习惯守着自己心里所想又实实在在地活在当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