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光明丨远房老叔

远房老叔其实不远也不老,按辈分还没出“五服”,按年龄他今年也就刚满六十。而我之所以称他为老叔,是因为他的脑子里只有一根“筋”,一根不接受新生事物、只认死理的“筋”,用现在的话来说,就像复活的木乃伊,初到地球的火星人。

二十年前,我考上大学,临走的前一天晚上,那时还年轻的这位老叔来给我送行,千叮咛万嘱咐地要我学好,不要学瞎包(不成气、没出息)。而他把不成气、没出息归结到穿“扫地”裤、花褂子,戴“蛤蟆”镜、留长头发上了,说得我好像不是去上学,而是要当阿飞流氓。

半年之后,我放假回家,第二天晚上他又到了我家,见我穿戴依旧,“完好”如初,高兴地咧着嘴说我“不孬”,但我一说话却让他拉长了脸。原来,他问我什么时间回来时,我用普通话说:“昨晚回来的”。听我用普通话和他说话,先是冲着我撇了撇嘴,用地道的家乡话调侃我,说我是坐着“碗儿”不是坐“盆”回来的,害得我挨了父亲好大一顿训……

自从参加工作后的二十年多年,每天上班下班,每天下班上班,如同上足弦的钟表,“咔嚓”“咔嚓”地沿着既定的刻度,驱赶着“秒针”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匆匆的脚步,所以很少回老家,也就没有见过这位老叔。直到我浏览报纸时,偶然发现我小村的名字,发现我小村变了模样,从而激发起我回家看看的欲望,于是从“二点一线”的轨迹中挣脱出来,心随高速公路上疾驰的汽车,回到了自家的“草窝儿”。

下午三点多,我在高速公路的出口下了车,一手提着旅行包,一手提着笔记本电脑,拐进了一条通向老家的柏油马路。马路上,来往的汽车,首尾相连,一辆接着一辆,仿佛像上足了弦的那架钟表,永不停歇;马路的两侧,碗口粗的梧桐树叶已纷纷脱落,只有挺拔的树干倔强地迎合着温暖的阳光,如同看到母亲熟悉的身影,让我的血液自然地沸腾。步行了十多分钟,只见路旁的饭店、旅馆、超市、理发店越来越多,越来越挤;一个接着一个的霓虹灯、广告牌,向四处延伸,向空中矗立,就像热情的乡亲夹道欢迎我这个迟归的游子。

越近村庄,路上的行人越多,多的甚至有些拥挤,我不得不把电脑包挂在胸前,把旅行包背在身上。还没走到村口,就听路边有人喊我,我四处寻找,发现拉面馆门前的台阶上,站着远房的老叔。他头上戴着耳机,手里拎着少儿读物,而腰上还挂着随时听,怎么看怎么不像他这个年龄的打份。

见他老来装酷的扮相,想笑而没敢笑,挤过人群,走近台阶,用地道的家乡话喊了一声老叔,问道:“你在这‘呼塔儿揍啥来着(你在这里干什么了)’?”

“木干么(没干什么)。这不庄里建起物流中心后,没有地种了就开了这家拉面馆。”他一边用家乡普通话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挺了挺腰胸脯,又明知故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不刚下了车还木(没有)走到家呢。”我还是用地道的家乡话和他说话:“怪不得老叔‘洋获(指臭美)’起来了呢,原来当老板啦!”

不曾想,他仰着头,咧着嘴,“嗬嗬”地笑了起来,笑得撑起了脸上七横八纵的皱纹。笑完之后,他还是用家乡普通话认真地跟我说:“俺这可不是‘洋获’。俺这是用来学习普通话的!”

“哟嗬!老叔这么大年纪了,怎么想起来学习普通话了?”

“俺这是与时俱进。亏你还是公家人,在省城里呆了这么多年,连这也不知道?”他带着不屑的口气说。

我一听他的口气有些生气,急忙赔着不是给他解释:“老叔,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这年龄了,学习普通话还有什么用呢?”

“嘁!用处大着咧。”他把那本少儿读物夹在胳膊窝里,掰着手指头感慨地说:“一是让南来北往的外地人能听懂咱的话;二是别让外地人说咱没风度;三是咱也得学着做个现代社会的文明人。”

嗨!这才是我的老叔,我没有出五服的老叔。

本文发表于

《博览群书》2014年第一期

作 者 简 介

郭光明,男,山东济南人,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协全委会委员、济南市历城区作协副主席。著有《心灵隽语》、《一窖浓郁的陈年美酒》、《郭光明散文选》等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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