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凌云丨提个火笼去上学(散文)
“妈,提个烤火笼来,我脚冷,”坐在暖气房里的儿子喊。坐在温暖舒适的房间还叫冷,心想,现在的孩子多幸福啊!哪像我的童年,在那个贫困而窘迫的年代提着火笼去上学。
小时候我就读在烽火尖下的小学,木质结构无天花板的教室里,玻璃窗及木门早已残缺不全,透风处老师用塑料薄膜或报纸勉强遮挡,怎么也挡不住呼啸而至的寒风,坐在教室里总是冷得瑟瑟发抖,学生们就在家提一个自制的火笼去取暖。
那时的火笼可不像现在插电的烤火笼,阿爸在一个破残的盛汤铁盆边钻两个对称的小洞,然后用铁丝系一个提手,火笼就做成了。钳一块在火炉里燃尽了红彤彤的山茶饼(榨完油后剩下的饼渣)放在火笼里,上面再盖点热柴灰,燃尽了就不冒烟了,但暖烘烘的感觉比白炭更持久,更经济实惠。
天还黑咕隆咚的就要去早读,家到学校有一里多路程,山沟沟的农村冬天格外寒冷,刺骨的寒风使山和树木都冷得直打哆嗦。我提着阿爸为我特制的火笼,踏上被雪覆盖的羊肠小道去上学,小雪花飘落在火笼里发出嗤嗤的声响。远远望去,崎岖的山路三三两两到处是提着火笼的同学,火被风吹得一闪一闪的,像天上闪烁的星星,我们的心也随之跳跃着。白雪皑皑的旷野一片寂静,我们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声格外清脆。一路上小小的火笼不仅暖透我们全身,那点星星之火还为我们驱赶黑暗。
到了学校,同学们几乎都提着火笼。火笼可谓是五花八门,大小不一,材质也各不相同,有的用铁盆,有的用铝罐,有的用喝水的大铁缸,有的是土钵,还有的直接用小炉罐,但我这种较为普遍。火笼里的火种有的同学用的白炭,有的用茶饼,还有的同学用柴火直接燃烧。
上课铃响了,同学们提着火笼陆续进教室,把火笼规规矩矩地放在自己的座位下方,教室里便升腾起一股暖气。突然,我同桌火笼里的柴火熄灭,浓烟瞬间弥漫整个教室。老师厉声呵斥,一再警告,他慌张用嘴巴不停地使劲吹,教室乌烟瘴气,大家被呛得咳起来,老师一气之下把他的火笼丢到操场,只见窗外火星四溅。待老师转身去黑板写字时,他还踮着脚偷瞄火笼摔在窗外的惨状。我悄悄把火笼挪向中间共享,趁老师不注意用铅笔头悄悄拔弄柴灰,露出红彤彤的茶饼。
每到课间时,校园就热闹沸腾起来,几乎所有同学都专心致志去捣鼓自己的小火笼。
记得班里有一位男同学,家里很穷,尽管天寒地冻,他总是穿一件单薄的上衣,为了使不合体的上衣暖和些,腰间还系一根布带,当时有一句俗话:“拦腰一根稿(带子),抵得三件破棉袄”。一条裤子裤腿一边长一边短,一双没穿袜的小脚丫,一个脚趾还露在鞋洞外,脚上长满了冻疮,鼻子下的两条鼻涕从来就没干过,同学们时常唱着顺口溜取笑他:“一条巷,二条巷,两只白狗出来望……”他为了取暖,就在学校周围拾掇些残枝当柴火,然后趴在地上歪着头,小嘴巴对着火笼吹,两条欲滴的鼻涕像两只蚯蚓随风扭动、颤抖,被熏得泪流满面时,再用袖头一擦,鼻涕眼泪柴灰糊满一脸,但那跳动的火焰,让他露出满足的快乐。
有些嘴馋的学生把家里的小红苕拿到学校放在火笼里烤,烤红苕需时间过长,上课时有老师在又不敢妄动,等下课掏出,就像一个黑炭头,但仍不甘心,掰开里面仅露出一点红心,也吧唧吧唧吃得香甜,弄得一嘴黑炭,惹来同学一阵嘲笑。
我也会把家里的粑崽(过年做的米粑)放在小书包里“偷”到学校来烤,因为粑崽制作时已蒸熟,只需烤软就可以吃了,把火灰扒开,直接放在茶饼上,这个烤法也是有讲究的,因为小米粑平时是泡在水里的,水没干时不能翻动,直至烤黄,就不粘灰了,再翻一面,金黄灿灿,香味诱人,小伙伴蹲在地上围着火笼,等待过程直流口水,烤熟后味道更是香软清甜,回味无穷。
尽管我们提着火笼上学时,父母们都千叮万嘱要小心:“过细点啊,莫物(烫)倒了”,可有的同学还是会出些小状况。
有个同学用书本当扇子给火笼扇火,未料火苗串出书被烧着,他连忙拿着书在地上不停的摔打,书本还是被烧了几个黑角,一向与他“不和”的同学大喜,立即报告老师,老师看到破残的课本大怒,结果那男生被罚站一节课。
还有些胆大的小男生提着火笼伸长手臂划着圆圈随着旋劲甩起来,甩着甩着火越烧越旺,火苗呼呼作响,还伴有柴枝或竹片被烧的劈啪声,就像一个以身体为支点的风火轮。调皮的小男生为了吓胆小的女同学,故意追着她们边走边甩起火笼,就像杂技团里的杂耍小生,让女生不敢靠近,步步后退,直至落荒而逃,然后得意的笑得前仰后合。
但这个动作一般女生可不敢效仿,操作稍有不当,会有火笼倒扣到头上的危险。我也是在哥哥的多次指导下才完成这个高难动作,令班里的女生羡慕不已。但在甩动的时候一定要看清旁边是否有人,有一次我就撞到了同学,火笼的火泼洒一地,尽管我用手奋力打火,可她的小棉袄还是烧了一个洞,幸好人没烫伤。事后被老师训责不说,阿母知晓后也免不了一顿数落,从那以后我就学内敛一点的女生只甩半圈,像荡秋千一样把火笼前后摆荡。
快放学了,同学们无需再加柴火,都提着火笼奔跑在操场上,享受着火笼互撞烟灰飞扬带来的欢愉。在寒冬,小小火笼不仅能给我们带来无穷的乐趣,更能让我们温暖一冬。
几十年弹指一挥间,年纪渐长,可每当进入风雪载途的寒冬,脑海里总会出现珍藏在心头那点最暖的记忆:同学们都手提火笼在寒冷的教室中朗朗读书,寒风撩拨他们柔软的发丝,火笼里的微微红光映衬着一张张稚嫩的小脸。这火笼,就像每个孩子心里装着的一个太阳,暖着自已,也温暖着他人。
作者简介:
朱凌云,供职于湖北省通山县文体新局。湖北省舞蹈家协会会员,咸宁市作家协会会员,通山县作协副秘书长。在《珠海特区报》《湖北日报》《楚天都市报》《香城都市报》《九头鸟》《咸宁周刊》《通山文艺》《孝感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若干。写作于我,犹鱼之于水,让我心灵浸润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