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人物之六】刘淮玉丨小哥
小哥其实不小,如果健在的话,该有八九十岁了。
小哥比我大了许多,因为是同辈份的人,又是老俵,所以我常以小哥称他,他也乐意这样,一喊他小哥,便乐呵呵的。小哥好发出“吭吭”的声音,老远还没见到人,只要听到那“吭吭”声音,便知是他来了,所以人们又给他送了个外号叫“老吭”。
小哥老两口没有生育,儿子是他妹妹的孩子。他妹妹四十年代末五十年代初连续有三个儿子,那时候抚养比较困难,而小哥又膝下无子,于是第二个儿子就过继给他了,对他以舅大(dǎ)称之。后来,也就是1968年,涨了大水,亲戚搬他家躲水,生了一女孩,妈妈不幸染病身亡,撇下了嗷嗷待哺的女娃,小哥与老伴心生怜悯,于是就好心收养了。老两口千辛万苦养大了小女孩,这样四口之家,儿女双全,和和睦睦,其乐融融,小哥虽比较辛苦,但乐观欢欣之情常溢于言表。不久儿子在铁路上谋到了一份工作,结婚娶了媳妇,女儿也逐渐长大成人。
我高中毕业在家务农那几年,由于调整土地,我们便分在了一个生产队,这样就经常和小哥在一起,增进了了解,还向他学了不少的农活技术和做人的道理。
第一个就是锄地。锄地说起来可能都会,但真会和假会是绝对不一样的。真正会锄地的人,苗打得匀,草锄得死,地松得透,而且不累人。移步换手期间,就像队列训练里的稍息,四肢是可以稍微放松一下的。所以农村人说,锄地有歇歇子的空。但干久了,特别是夏天骄阳似火的中午或午后,黑脊梁对着红日头,汗珠子掉地摔八瓣,热渴难耐,不是训练有素的人是很难吃消的。那是真正印证了李绅的《悯农》诗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没有经历过那种真实的劳动生活的人是很难体验的。农村人也怪,就爱在中午锄地,说是草死得快,不容易再生。所以农村越热越干活的现象并不鲜见。刚下学锄地,小哥就示范我怎样握锄,怎样移步换手,怎样间苗除草;天热难耐之时干活,要摒除杂念平心静气,“心静自然凉”。你还莫说,信了他这些道道,还真勉强坚持了下来,而且越锄越顺手,心里逐渐平静,耐热的能力也增强了不少。
第二个就是扬场。土地下户后,我家和小哥家分在了一个互助组,合分了一匹老马,我家分了一杆秤和一个木印版(防偷,盖粮食茓子用的)。我师范毕业回来家里种了六七亩地,正缺劳力,于是工作之余就得帮忙种地。那些年收割庄稼基本上全是人力,打场也只能用牲口。打完场,就得收场。先收麦草,次收麦稳(较小的碎麦草),再把麦籽麦糠拢到一块,最后就是扬场了。收场大多人都会,但扬场技术含量就比较高了,不是人人都会的。俗话说“会扬场一条线,不会扬场一大片”,不会扬场不仅累人,而且还把麦籽麦糠弄混了,净干废活,徒劳无益。我原来在大集体生产队干活,也扬过场,是顺大流胡乱扬的,轮到自己独自扬没个靠头没个指导,还真有些难了。先请小哥扬场,但再一不好再二,况年近六十的人了,个人家里还有许多活要干。于是就请小哥示范指导,小哥就一一的教来,怎样站步,怎样握掀,怎样使风,风大怎么办,风小怎么办,怎样打落(扬场时扫去麦籽堆上面的碎草),示范之后我再扬扬,慢慢也就学个差不多了。但扬了几掀气喘吁吁,就有些手忙脚乱,再看看一大堆麦籽麦糠很是犯愁,很是畏惧,不知啥时能扬完,心里不免急躁,颓废消极发牢骚。小哥说年轻人干活不能急,不能怕,三天的胳膊四天的腿,停着气坚持干下来就不累了;眼是孬种手是好汉,你别怕它活多,被活吓住,慢慢干,干一点少一点,不知不觉就会干完。没办法,我也只有硬着头皮听信小哥的话,尽量调整好自己,这样一来竟然心平了,气匀了,四肢配合协调了,还真独立地扬完了一场麦子。干完活,喝点水,蹲下来休息休息,心里油然生出一股成就感。
第三个就是“和为贵”的思想行为。“和为贵”是小哥的竭力奉行的行为准则,不仅仅是挂在口头上说说而已。那一年,生产队的另一个人与小哥的亲侄子发生了事端,双方打了起来,事态很快就要扩大,因为两家人都要参战,小哥闻讯立马跑来,责怪自己的侄子,并劝阻双方停下来慢慢和解,但却遭到那人的谩骂,甚至矛头指向了小哥。换成别人,以无故被骂为由,完全有理由操起家伙或挥动老拳冲上去帮助自己的侄子,也泄了心头气,但小哥却分外的冷静,仍然笑脸相对,向人家赔不是。不知那人是被别人劝阻好了,还是被小哥的高姿态感化了,居然也就慢慢停手了,一场更大的恶战就这样化解了。小哥常说,吃亏人常在,占点小便宜也好不到哪里去,因此犁地路边子留得很大方,割庄稼地边子点点微微的庄稼尽量让与人,这样为人厚道的名声也就慢慢传开了。那一年帮我家犁地耙地,使唤一匹老马,真是费了不少劲,连顿饭都不吃,我母亲很是过意不去,我也对他十分的感激。
小哥的女儿出嫁了,老伴病逝了以后,就一个人过生活。儿子远在外地,让他去待一段,但就是住不长,小哥总是喜欢农村的生活。用小哥的话说,农村里洒落,吃了饭拿把锹什么的下地转转,看看庄稼,瞧瞧年成,空气新鲜,心里舒坦,哪像城里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搅和的人头晕,硬是坚持一个人住在农村。头几年回乡看父母,还时常见着他,唠几句家常,问候问候身体,了解了解生活情况,感觉他身体还是很硬朗的。又一次回乡省亲,母亲说你小哥病了,看样子快不行了,去看看他吧。来到小哥屋里,小哥躺在床上,身体虚弱,脸色憔悴,已不能说话,见我来了,眼睛湿润,示意我坐下,他缓缓伸出手来,我连忙过去握住他的手。他嘴唇动了几动,很想说些什么,但已经无法表达了,我勉强忍住了泪水,说了一些明知没有用的安慰的话,此时此刻也只能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呢。不久,小哥就与世长辞了。
小哥走了,小哥的音容笑貌犹在,小哥示范我的农活我还会干,小哥那种平心静气干好一件事情、不怕活多慢慢干以及“和为贵”“吃亏人常在”的精神却时时感召着我,激励着我。我想我后来能干成一点小事,都有小哥的帮助和影响。小哥,你虽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人,但你的人格魅力却是很伟大的。
小哥,天国安好!小哥,我敬重你!缅怀你!
作 者 简 介
刘淮玉,男,汉族,固始县三河尖乡人,1977年4月参加工作,大专文化,中共党员,中学高级教师,现在淮滨县教研室任初中语文教研员。曾被评为河南省优秀教师和学术技术带头人。从事语文教学、教研多年,在《教育艺术》《语文教学与研究》《新课程教学》等杂志发表语文教研论文多篇,2014年出版语文教学专著《语文教学浅论》。爱好文学,在《读书报》《信阳报》发表过散文、诗歌作品,散文入选2013、2014、2015《信阳年度散文》,小品《替班》获信阳市情景剧创作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