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光明丨风散明湖柳
余秋雨先生的《阳关雪》,开首引用了顾炎武的一句话,说“中国古代,一为文人,便无足观”。便无足观,查阅了相关资料,终究知道,原来文人是看似凡非、实则无用之人。说到底,就是只会吟风弄月、空谈心性的人,因而有人说文人没有理想、信仰,只会花拳绣腿,甚至长篇大论,把文人说得一无是处。其实不然!
不管文人足观也好,便无足观也罢,反正我不为文人,争论与我无关。但是,阴差阳错,不是文人的我却与文人邻居了多年,只是他家早已人去楼空,我未曾与文人谋过半面。因了这样的阴差阳错,有人以为我也是文人,于是明里暗里指点说,陈房旧屋,易生妖滋鬼,何不以文造文,给他编个荒诞故事,赚他个钵满盆满?可惜的是,邻居的四合小院,泊在了湖上,而湖水又是从地下趵突出来的,从而使得这处湖边小院,在岁月的风雨中,漂泊了三百多年,既没有生鬼,也没有滋妖,至今还保持着原貌。究其原因,是因为房主人镌刻山河,雕镂人心,永不漫漶。
古今中外,文人造文,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以文造文,一种是以情造文。以文造文者,别看堆了一堆词章,实则做了一件华丽的衣裳,而以情造的文,则会地久天长。
因了这个原因,四合小院虽早已人去楼空,但我从未感到寂寞,因为我只要从窄窄的楼缝里一钻出来,房前屋后,除了柳树,还是柳树。而且,柳树的枝、柳树的条、柳树的丝,一根根、一条条、一缕缕顺天而下,把房前屋后的上空遮掩的严严实实。想要见天,需拨开柳条、拂开柳丝、拉开柳幕。
柳树环湖,不用说就是一道风景。没事儿的时候,我喜欢环湖散步,而喜欢环湖散步的,可谓人头济济,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为湖而来,还是为柳境而来。有人说,他们是为那几首不必引述的诗而来。我是不以为然的。因为我既不是为湖、也不是为境、更不是为诗,而是感觉足下还有环湖的脚力。
说到柳,我曾西去阳关,见过西北柳,也过了长江,见过江南柳。西北柳高大、伟岸,还带着粗犷的味道,他们在干寒单调的土地上,就像保卫华夏疆域的士兵,纵有溯风怒吼着袭来,也让柳色压得十分乖巧。而在江南,山重水复中的暗柳,掩荫在花草之中,似是低吟浅唱。虽也伟岸,但伟岸的亭亭玉立,让我感受到他的柔媚、温软,不像西北柳那样,干净利落。
然而,这里的柳树,长得既高又粗。如果单看树干,赤裸裸的,就像饱经了风霜的西北汉子,但因了趵突之水的滋洇,枝枝条条就像承载了江南柳的基因,纤纤细细,如美女秀出的长发丝绦,垂下了青翠般的细语言笑,不知是西北汉子要洗澡,还是江南美女要洗头。
假如你是诗人,也或士人、学人,若是能在明湖居,或者秋柳园,住上一段时间,不知你是否记起“他日差池春燕影”、想起“莫听临风三弄笛”?是否忆起“秋来何处最销魂”的婉约、“残照西风白下门”的浑涵?但泉水滋养的湖柳还记得,三百多年前,一介翩翩少年郎,袭一身织锦长衫,天心水面亭下,峨冠把酒却未言欢,博带造文也未足观,而是不泯天心,因而“绣”出的绚丽诗章,看似关乎风月,却又无关风月,不仅惊世骇俗,颠倒了众生,还让一生“文不苟作”、反对空谈的顾炎武,若大的年纪,也千里迢迢跑来与他唱和。我想,这是文人的睿智、妙悟与兴会,在刀尖上行走,避开了锋芒;这也是文人的神韵所在。原因在于,真正的文人,深藏的一颗不灭的灵魂
“数椽馆舍明湖侧,后辈人传秋柳章。”
如今,天心水面亭早已湮没,曾经的翩翩少年郎也化作了泥土,但这无损半城湖柳的赤诚、宽容与忠贞。我想,只要文人的天心不泯、灵魂不灭,朦胧的含烟诗境,将永远迎风亲水间,随日升月落而春来秋去,风散吟咏,生命华章。
作 者 简 介
郭光明,男,山东济南人,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协全委会委员、济南市历城区作协副主席。著有《心灵隽语》、《一窖浓郁的陈年美酒》、《郭光明散文选》等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