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大院儿

大院儿

老屋的大院里原来有一棵梨树,不知道栽了多少年,反正树径差不多有三十公分粗,现在猜想,爸爸应该知道它的年龄有多大了。

老屋的大门口两旁也分别立了两棵树,一棵是槐树,一棵是土槐树。他们的年龄也都远在我之上很多年,就凭我的小胳膊一个人是抱不过来的。大门口的两棵树,他们的作用,估计夏日时节十分突出:午饭或者晚饭过后在树荫下乘凉,是非常惬意的一件事儿。

那时候我还小,根本就不懂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道理,并且在别人感受惬意的时候反而尝出一丝寒意。不知道栽了几十年的两棵树,为什么要栽成两颗不一样的树种,虽然看着差不多,但分明就是不一样。反而因为年头久远,树冠繁密伸展宽广,也许一个小孩的夏日惬意乘凉只能是一时,久了就会觉得冷澈刺骨,寒意逼人。

门口的大树底下惯常是祖父的地盘,只要是有祖父在,一般很难见到叔伯父亲的身影,连奶奶也不肯轻易靠近。印象中祖父的话很少,除了手中的烟锅杆子,能叫他感兴趣的几乎没有,一般情况下面部表情单调无味,好像从来就没有过悲喜哀乐。

三棵树中唯一能带给大家直接好处的,只有大院中的那棵梨树。年头久远树大根深,每年的秋季,便会结很多的果子。一大家子十几口人,直到地里的庄稼活全干完了,才能够在祖父的吩咐后,用各种各样的工具集中采摘、堆放在一起。然后祖父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能准确的拿出分配给各家的方案。因为每年分了梨子之后,从来没有谁因为分配的大小多少发生过怨言或者争执。后来我还猜想过,是不是祖父和它相处的日子最久,熟悉的连每年结多少果子都能够准确的知悉和掌控,所以才分配的足够公平?一定是的。后来还猜想过祖父为什么就种了一棵梨树而不是其他的果树呢,只是一直没能猜出结果,最后的猜想也就那么不了了之了。

那时刚刚解散了合作社,家家分配了不多不少的土地,有把子力气的好像一年四季都泡在庄稼地里,有干不完的活儿。其实不难理解,不分男女老少,有多少人终于吃上了白面馍馍,哪怕掉个渣渣都要捡拾起来塞进嘴里,那终究是地里生产出来麦子做出来的白面馍啊,往前翻十几、几十年,已经有多少人忘记了它的滋味,哪里还有不珍惜的道理呢?

可就是这样的日子,为什么祖父就一直要板着个冷面孔给一大家子人看呢?隔辈儿亲是根本就不存在的,即使叔伯妯娌们要想孝敬一点好吃食给他,连端送的人选都要思忖好久,最后实在没人愿意,大人们总是命令小辈儿的我们呈送。唯一得到祖父恩典的一次,是某年中秋的时候,父亲派我送了盒点心孝敬,祖父从桌上的一只小黑匣子里神奇地摸索出几只炮仗给我。那可是我那个年龄的男孩过年时最希望得到的东西啊,祖父能够一直珍藏到月半中秋才送给我,绝无仅有的那么一次,就能叫我开心很久,并一直深刻地记忆到现在。

对祖父记忆中的感情,就停留在那么一次馈赠上面,实在比不上对祖母的感情更加深厚。尤其是后来再大点懂得一些利害关系,又亲眼见证了他另一次极富表情演绎的经历之后,一直到现在,对祖父的唯一印象,就是黑色木像框中祖父的遗像那样,干瘪瘦俏、肃穆庄严。

有梨树陪伴的大院生活,几乎没有什么有温度的记忆,叔婶爸妈们各有各的劳作和负担,日子才刚刚好转有了点起色,都还在竭尽全力地想着让自己的老婆孩子吃穿得更好点。那时六十多岁的祖父母已经不能再下地劳作帮他们分担,小叔没进门的媳妇还指着各家帮衬讨娶,分梨的热闹场面一晃而过之后,还有什么是可以欢声笑语的?

没上小学之前祖母带的我,我们婆孙从来不咋在大院里待,不是自家大门口就是别人家的大门口,或者村里的磨坊门口。祖母是个福相的人,面相上自带的那种,只要没在大院,和任何人都能唠到一块儿,不到回家做饭的当口,那话题就蜜汁断不了线似地总也说不完。热闹了我就呆在她身边,无趣了就去别的地方玩,只要没惹出大祸,祖母一般是不会恼我的。祖母是小脚太太,一般我是断然不肯惹点什么事儿叫她撵着我跑来跑去的。她有她的消磨时光,我有我的快乐场所,大院以外我们相安无事。回去大院儿,祖母就把我移交到爸妈的手里,或者在我家一间半土房子和祖父母三间倒厦土房子的三拐角地方,大着嗓子冲爸妈叫喊:以后别再叫我给你们带孩子了。然后也不管有没有人、应不应承,就只管自顾自的去给祖父和小叔做饭了。再到了爸爸要去学校、妈妈下地的时间,大人们只要朝着祖母的方向努努嘴,我就又屁颠屁颠地跟着祖母身后,再互相牵了手找自己的欢乐场去。

小学后,大院还是原来的大院,我们换了地方盖了新房子住,大院就少了我们一家。爸妈的日子有了盼头就非常高兴,祖父却为此和父亲生了一场大气,但是也没有办法,因为添了小妹,一间半的土房子怎么着也不够一家五口人住呢。大院没了我们,反而更觉得敞亮宽阔了不少,我们在大院的屋子和梨树一样矗立在大院正中间,比起大伯家土上房和祖父母的土倒厦,着实有些突兀的碍人眼目,迟早都是要移除的目标。再后来小叔娶了小婶,没多久也是另迁了一处院子居住,厦屋变成了砖瓦房。梨树不知道归了谁家,可能是我们拆除自己房子的时候,也可能在我们起意另外找地方居住的时候,梨树在祖父的授意指挥下就被砍伐了,总之就是没了。

如今,原来的大院只有大伯一个人在家,每次回去路过探望,大伯大部分时间坐在大门口窗户底下抽他的烟锅,神情变得像极了祖父当年的模样:冷峻、刚硬,也许还有些许落寞。堂哥们一个在村里另居他处,一个远在青海安了家,大伯终于和祖父一样,从六口之家的大家庭到一人寡居独处原来的大院,当初叔伯弟兄们都竭力想要传承的大院老宅,不知道是守住了,还是就此遗失、将要消失在他的手里?

大院是一个时代变迁的见证,和院中的梨树一样:在,有它存在的历史价值;无,也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即便祖父是如此刚硬的性格,想要把一个大家庭归拢到一起,最后都会败给时间,时代的发展脚步不可阻碍地清除一切不合时宜的事件,顺势而为是必然趋势,这期间一些人、一些事,由最初的不理解变得理解,那些看似冷漠的人也就变得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了。

大院里的一些人一些东西一些事虽然已经离开过去了许多年,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深爱他们。

插图/网络

作 者 简 介

张文孝,曾用名秋雨染梧桐,陕西宝鸡人。从事机电设备安装,业余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遐思,有长篇现实小说《俗世》、生活杂文《乱炖》等二十万字分发各种媒介,以期汇成一股自己的清泉,润泽需要浸润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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