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想今时今日,原来这个世界古今大体相同,不乏“看脸下菜”之事。“惟貌取人”、“外貌协会”等令人心涌酸涩。
“以貌取人”出自《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说的是孔子嫌弃学生子羽相貌丑陋,因而对他很冷淡,受到冷遇的子羽离开孔子回去自修,之后成为了有名的学者的故事。孔子因而感慨道:“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千古一圣也不免落入俗套。况且孔圣人自己亦是“七窍豁露,不甚美观”,脑门中间还有凹陷的怪异尊容,怎么还嫌弃别人丑呢?
世人何止万千,林林总总,相貌各异,无论美丑本来不足为奇。但如果是看脸的世界里,就大大不同了。而今,早已是“颜值即正义”的时代了。但不要误会,“以貌取人”既然是句古话,那么就说明自古便是如此。大家熟知的晚唐诗人罗隐,它最出名的经历是“十上不第”,应试十几回,次次落榜。此公堪称奇才,千古名句"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即出自其口。另有"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国计已推肝胆许,家财不为子孙谋""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人" “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等等流传至今的名句。
晚唐大诗人罗隐《甲乙集》,据宋书棚本影印
罗隐还爱讽贬权贵,且口无遮拦,始终不得入仕。他的传世诗作《雪》即是愤世嫉俗之作:“尽道丰年瑞,丰年事若何?长安有贫者,为瑞不宜多。”都说瑞雪兆丰年,罗隐却用平缓从容的语调和冷隽的讽刺,道出了瑞雪于贫苦的人民来说却成了灾难。再如他的咏史诗《西施》:“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历来咏西施的诗篇多把亡吴的根由归之于女色,客观上为封建统治者开脱或减轻了罪责。罗隐却故意让九泉之下的玄宗出来现身说法,告诫后来的帝王不要诿过于人。他这首小诗反对传统观念,破除了“女人是祸水”的论调,闪射出新的思想光辉,其讽刺也是够辛辣的。
《西施浣纱》,何家英 绘
罗隐仕途坎坷,十举进士而不第,但其间他也有过机会。乾符五年公元(878年),集贤殿大学士、宰相郑畋的女儿被罗隐的诗文迷住,整日诵读其诗作,遂对其人暗生倾慕之心。一日郑畋将罗隐叫到府中叙谈,他女儿便躲在帷帘后偷看。结果小姐一看,原来罗隐“貌古而陋”,长相是又老又丑,小姐一颗芳心登时碎了一地。罗隐走后,郑畋问女儿意下如何,小姐言“自是绝不咏其诗。”发誓从此不再念罗隐的诗了。这就是最早的“见光死”了吧。这件事听起来像是野史异闻,实则是北宋官方修撰的《旧五代史》中所载。罗隐可谓是丑载史册了。本来凭借赖才华出众获得了豪门千金青睐,却因长得“古陋”,连累卓然才华一起遭到嫌弃,本来不忍释卷的诗文惨变“自是绝不咏”。自此命运更加不济,寒伧而终。罗隐长得丑,自己当然不会不知道。且时运因丑更加乖蹇,他亦不会毫不知情。而对于同样丑得出奇进而影响前程的才子王粲,罗隐则报以认同之意。罗隐在《春日投钱塘元帅尚父》一诗之中吟曰:“一曲黄河千载事,麦城王粲漫登楼。”当时王粲的才名还远胜罗隐。王粲自少即有才名,"建安七子"之一,其诗赋被赞为建安七子之冠,与曹植并称"曹王"。一次王粲到蔡邕府求见,蔡邕听说急忙出迎,连鞋子穿倒了也顾不上。这就是“伯喈倒屣”。荆州刘表很早就听说王粲的大名,不仅想招纳重用,更欲将女儿许配给王粲,然而在“奔现面基”之后,刘表见王粲“短小通侻”,大失所望之下,竟然不顾礼仪,自行退席。丢下王粲一人面对满案酒食,喝也不是,吃也不是。最终别说嫁女儿了,就连起先的重用也免谈了,“待之不甚重也”。对于丑人而言,生活就是这么现实,不仅要接受上天赐予的丑貌,还要承受生活中冷不丁冒出来的恶意。后来王粲滞留于襄阳,登当阳的麦城城楼,著有古代抒情小赋的代表性作品《登楼赋》。“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就是这个丑奴儿,开创了中国诗歌之中关于登楼的一种特定意向和凭栏的标配姿势,为后人不断效仿。或许是因为后人并不知王粲的“真面目”,否则,会不会像郑畋女儿那样“自是绝不咏其诗”了。潘安为古代四大美男之首、西晋文学团体二十四友之首,甚至被誉为"古代第一美男"。他美到何种程度呢?“掷果盈车”的老梗先不说了,《世说新语·容止篇》有云: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绝丑的左太冲就没有美男子潘安的运气和福气了,他亦复效岳游遨,于是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男版的“东施效颦”嘛,生生被姐姐们的口水喷了回来。这个左太冲,就是左思,那位曾经写出《三都赋》造成"洛阳纸贵"的左思。潘安出游,被姐姐妹妹们手拉手“骚扰”,而和潘安生活于同一时期的左思出门,被“群妪”一起乱啐,我只想说,好惨啊!简直惨绝人寰。《晋书·左思传》中的左思 “貌寝,口讷,而辞藻壮丽。不好交遊,惟以闲居为事。”瞧瞧吧,“不好交遊,惟以闲居为事”。换作今天来理解,是不是有点自闭症的嫌疑。我这算明白了,什么叫“社恐”?丑到没法见人就是了。所以丑到没法见人的左思,只好“惟以闲居”,少了外界干扰,竟得以“辞藻壮丽”,《三都赋》遂成,洛阳一时纸贵。联想今时今日,原来这个世界古今大体相同,不乏“看脸下菜”之事。“惟貌取人”、“外貌协会”等令人心涌酸涩。长得丑似乎成为了一种原罪。“颜值即正义”,似乎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成立。在当今社会,亦由此产生了追求“白、幼、瘦”为美的病态文化,出现了许多为了减肥不惜搞垮身体的人,出现了通过流水线产出的清一色“明星脸”等等。虽然常常看到“这个世界对长得好看的人异常宽容”,似乎也经常觉得“长得好看的人,人生处处像开了挂一样”,但为了眼前短暂的利益,不惜以身体健康为代价,则得不偿失了。
参考资料:
1.《三国志·魏书·王粲传》;
2.《典略》;
3.《晋书》 ;
4.《唐摭言》;
5.《鉴诫录》;
6.《会稽典录》;
7.《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