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年年开,人不能年年见
这一段一直忙着装修店面,今天装空调。
天已经凉了,一看日子快霜降了。
突然,想起一个人。
人就是这样的动物,会有突然。
1
昨晚一个朋友来电话问我,你那个收废品的朋友的电话多少。
我说哪个?他说就是那个和你很好的收废品的老头。
我迟疑了许多,才想起来,他说的是老张。
不见老张快一年多了,最后见他还是2001年的这个时候。
他打电话给问我在哪,说给我钱。
我说什么钱?
他说夏天时卖空调内机的钱。
我想起来了,去年夏天茶庄空调的外机让人偷跑了,内机还很新,我叫老张把内机拉出去卖。
老张说“格力”和“美的”的有人收,这个三洋的不好卖。
我说那就给你了,拆了卖废品吧。
老张围着空调内机转了好几圈,说拆了可惜了,很新呢!
我说是全新的,根本就没用过,外机没了,也就是个废品了,你看着办吧。
他说好,我卖卖看,也许会有人要。
很长时间没有消息,我也就把这件事忘了。
老张到了我的茶庄,让他坐他不坐,说身上太脏。给他泡茶,他说他不渴。
我看他这样站着不自然,就说我们到外面抽支烟吧。
到了外面老张自然多了,说杨老板你的茶庄真高级,空调内机卖了四百块钱。顺手掏钱给我。
我说你两百我两百。老张推脱说不行不行,我收一百好了。
老张把一百块塞到口袋里,掏了一支烟递给我说,想拆了好几次都没舍得,成物不可损啊!好在碰到一个修空调的找这个机子,就卖了。
2
老张,一个瘦小而结实的安徽老头。六十五、六的年纪,说起来应是我的父辈了。认识老张是在零七年,我叫他大伯,他说不用,叫他老张就好了,后来熟了,也就这样叫下来了,他也叫我老杨。
零七年的时候废金属的价格很高,那时我开了个做广告的小店,对外叫什么什么公司,其实也就是个做广告招牌的小作坊。给客户做新招牌时旧招牌的废铁就可以拿来卖。
那些年蹬小三轮车收废品的人很多,在店门前络绎不绝。看到你有了废品堆放在门口,就会像苍蝇一样聚集而来,和你生磨硬泡,讨价还价。
那时我对这样人很烦感,因为这样人有很多不但收,也经常干顺手牵羊的勾当,总要像防贼一样防着他们,而且防不胜防,丢个自行车什么的成了家常便饭。
给一个饭店做招牌,原来的招牌上有很宽的不锈钢边。工人说这个东西现在很贵,大概要三十多块一斤。我说差不多有三十斤了,那不快一千块了?
来了几个收废品的,有的给一百,有的给两百。到了中饭的时候来了有五六个,他们之间在我店门前争吵着要收,最后一个出价的出到了四百八。
这个出价者惹了祸,遭到了其他几个人的谩骂。“你傻逼,你个二百五。”我听了也急了,说你们他妈的都给我滚犊子,老子要吃饭去了。我这一骂几个人把枪口都对准我了,说你不卖就算了,干什么要骂人,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
我也知道自己失了态,说我不卖了好吧,求你们走吧!这样几个人才怏怏地离去,还不时回头问候了我的母亲。
下午下起了雨,没法干活。中午让几个收废品的搞得心情不爽,下午又下了雨没法施工,心情就更烦。坐在电脑前一遍一遍地玩游戏。
雨越下越大,水流如注,店门前形成了一道瀑布。看到这壮观的景象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望着门外的水景,点燃一支烟,感慨大自然力量的伟大。
一个身影穿过店门前的水帘躲到了店招牌下,他身上虽然穿着雨衣,可还是不停地从头上往下流水,雨太大了。他用手抹了一把脸,小心地问,避一下雨可以吗?我说可以,进来坐吧!他说不了,我在这站会儿就行了。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个瘦小的背影,雨衣很大,下摆挨到了地面,流下来的雨水积成了一个水圈儿。
我走出去,和他并排站着,说这雨真大啊!他慌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说老板抽烟。
可那支烟已经湿软得打了弯。他喏喏地说,不好意思都湿透了。我抽了支烟给他,说没事的,烟酒不分家,抽我的。他伸手接了我的烟,说谢谢老板。
雨渐渐地小了,我这才看到门外的一辆小三轮车。中午的不快又有点往上反。
你是收废品的?我问。
他把雨衣的帽子推到了脑后,连声答是啊是啊,老板你有什么东西卖吗?
我想今天是撞上鬼了,收废品的缠身了,刚赶他们走,又来了这个小老头。
我问,不锈钢多少钱一斤?
他说,前些年的纯不锈钢,三十五一斤。这两年出的不纯,是合金,最多十来块一斤。
我问,你怎么认识是哪年的?
他说,可以试验。
他说出实验两个字让我一惊,没想到收废品还要实验,我来了兴趣。
我问,怎么个试验法。
老头也兴奋了,说要电解。
当他把电解两个字说出口,我因吃惊而张开的嘴半天也没合上。重新审视眼前的这个小老头。
个子也就一米六,黑红的脸膛上虽沟沟壑壑,但还是充盈着光润,眼睛、鼻子、嘴都小而紧凑地分布在张脸上,看了感觉稳固、刚毅。眼睛有一点下弯,目光不卑不亢,亲切中带着尊严。
我问,你读过书?
他笑了。说,读过书还会干我们这行?
我又问,那你怎么知道电解。
他说,学的,要不会上当。
老张从三轮车上拿出了个小的蓄电池,在正负极上接了一个有塑料皮的金属针,把一个小瓶里的盐酸滴在了不锈钢边上,把正负两极的金属针放到盐酸滴上,没什么反应。
他抬头看看我笑着说,老板这个边是纯不锈钢的。
我问,那不纯的会怎么样呢?
他说,不纯的里面有铝,电解时会冒泡。你这个没冒泡,分量也重,是纯的。
老张以三十五一斤的价格收了不锈钢边,一共是三十斤,一千零五十元。
我说,五十元不要了,你给一千就行了。
老张说,我一斤卖三十八元,已有九十元的赚头了,可以了。
这是让我没想到的事,一个收废品的老头对钱的把持如此有度,这并不是一般常人能够达到的。
老张走的时间给我留了一张名片。名片很简单,白纸黑字,老张:收废品、干零活,电话XXXXXX。
我说你名片上怎么就写老张呢。他说,我这样的人还留名字干什么,就叫我老张好了。
3
以后和老张的交往中得知,老张夫妻俩都在珠海生活。老张收废品,老伴儿检废品。
来珠海的原因是女儿大学毕业在珠海打工,儿子在深圳上大学。女儿打工的钱还不够自己花,老张不放心,说现在的社会让人心里不踏实,来珠海帮女儿把握,再赚点钱供儿子上学。
每每说到此处,老张的表情很复杂,有得意也有无奈。“为了孩子嘛!”这样的结尾是他人生的支柱。
老张后来给我干了很多活。我用他是因为他的工钱便宜,还有能运送一些工具的三轮车,省了车费,也省了点工费。
老张喜欢给我干,说我没瞧不起他。
有一次是半天工的活,可干到了中午还没完,应该吃饭了。老张说他请客。
原本我还算计中午的饭钱,想再拖上半个多小时也就完了,午饭也就免了。
没成想老张说他请客,这让我心里有些羞愧。
老张叫老婆打来了盒饭,我的饭里面的菜与他们的不同,多了一个红烧肉。
我说老张你这是干什么,都一样就好了。他说不行,我们吃的太差了,你能吃我们这样人一起吃饭,我就感谢了。
这是我有生以来吃得最香、最快的一盒盒饭。那几块红烧肉在我的记忆里刻上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老张去年走的时候和我说不会再来了。
我说为什么?
他说女儿嫁人了。
我说那不更好了吗?你儿子去年也上班了,你们老俩口在珠海度个晚年吧,珠海的气候和环境还是不错的,我也舍不得让你走。
老张一脸凄苦,深吸了一口烟,用手指揩了一下眼屎。嗨了一声说,老杨啊,我不怕你笑话,我女儿让人包养了,我这张老脸上粘了屎,我丢不起这个人了,回老家图个清静吧!我还能活几年呢?
我动了动嘴角,什么也没说出来。
老张骑着三轮车消失在开满紫荆花的石花西路上。
老张的家在淮北,现在的天气已经很冷了,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这是我写于2012年的一篇小文,事是真事儿。
天气渐凉,紫荆花又要开了。我又要搬店,这是我一生中的第8个店,想起了朋友老张,不见他已经快十年了。花能每年盛开,人却不能每年都见,有的一别就是阴阳两世界,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