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先生在上海美专任教的时候,有次与刘海...
傅雷先生在上海美专任教的时候,有次与刘海粟一起来到学校,见到走廊里挂的画,他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直接就吩咐校工说:
“这些话没有创意,也没有才气,拿掉!”
这幅画的作者俞建华先生恰巧路过,一旁的刘海粟不禁非常尴尬,这些本来都是他的安排,俞建华刚从北平美专调过来,他的本意是帮助这些新教师树立威信,加深学生对老师的理解,所以他才安排教务长丁远把俞建华的十几幅作品挂在走廊上。
为了缓和气氛,刘海粟就介绍两个人认识。俞建华比傅雷大14岁。彼时已有很多作品发表,但他并没有因为傅雷那样简单粗暴的做法而生气,他还是彬彬有礼地和傅雷打招呼。而傅雷呢?却只是微微点点头,依然很冷淡倨傲,径直就进了办公室。
刘海粟没有办法,只好和俞建华一再解释傅雷的为人秉性,生怕俞建华为此难堪而动怒。
想不到俞建华却很坦然,他笑着说:
“我知道傅先生这个人,脾气虽然古怪,但是人并不坏。其实我们昨天就见了面了,他说没什么才能,只会抄书,我很佩服他的直率。
说实话,我觉得傅先生已经对我很客气了。我其实连抄书都不会,为了怕出笑话,我连古文的标点都不随便添,只会画圈。我真的不会生气,他的话,对我是一种激励。我要先用功学会抄书,免得辜负了傅先生的期望。”
说完,俞建华就去上课了。
等俞建华一走,刘海粟就找到傅雷,批评他的狂妄和无礼,对人家的不理不睬。
傅雷却依然一副不屑的口气:
“我没有闲工夫与抄书匠罗嗦。”
刘海粟深知傅雷的脾气,也只能是无可奈何。
多年以后,刘海粟回忆起这件事都不禁佩服俞建华的度量。面对一个人这样折损自己,还能这样虚心接受的人并不多。
而且俞建华并不是虚与委蛇,而是诚心诚意。自从发生那件事后,俞建华也和傅雷诚心交往,两个人后来还成了好朋友。
这样的事,我曾经以我自己来衡量,觉得俞建华先生这样面对别人如此无礼的直言不仅不动怒,还能虚心接受的涵养。我是真的没有,我们做人不能双标,一样的事情放到傅雷先生身上就是直率就是真诚,放到别人身上就是尖酸刻薄。
俞建华的画不好,不够资格挂在走廊和名家并列,你可以指正,可以摘下来,但完全可以说话和气些,对人有礼貌一些。
傅雷先生此举说得好听一点,叫眼里不揉沙子,可是说得实在一点,这简直就是伤人自尊呢!
杨绛先生在《忆傅雷》中谈道:1954年,有一次,在北京翻译工作者的会议上,傅雷未能到会,只提交了一份书面意见讨论翻译问题,后来被会议组织者作为会议文件而印发。在那份意见书中,傅雷信手举出当时翻译作品中许多谬误的例句。
这样“挑人错以示众”之举犯了众怒,很多人都大骂傅雷狂傲无人,一位老翻译家竟因为觉得太丢面子而气得大哭不止。钱钟书先生与傅雷交好,却也反对傅雷这样的做法。曾写信批评傅雷,劝他多多与人为善。
最近看《装台》,说起里面的菊花姐,人们评价她刀子嘴豆腐心。可是我却永远会疏离这样的人,因为对于我们敏感内向的人来说,这样的利嘴如刀,可是刀刀见血,让人寒心。
举个我自己的例子。我小学时掉了削笔刀,我的老师捡到了,她叫我的名字让我去讲台上拿,只是叫名字带着严重的儿化韵。我竟没有听出来她是在叫我,因为在这之先还从来没有人这样恶声恶气地叫过我,当别的同学哄笑着提醒我老师是在叫我时,那一刻我恨不得从人间消失。
其实我知道她并没有特别讨厌我,但是她的口气至今想起来我都觉得很受伤害。为此我在选择教师这个职业的时候,我就暗暗下定决心,我绝不这样伤害我的学生。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我想后来傅雷先生早早就被打成右派,应该也和他这样为人处世的风格有些关系。自己得罪了人,还天真地觉得人人都是君子,会不放在心上。现实生活里毕竟没有多少人能像俞建华先生这样有涵养有气度。
要说的是,高中的时候我最爱读的就是《傅雷家书》,至今依然常读,好书总是常读常新。我也最爱傅雷先生的心地光明。但是对他这样的行事风格,我还是要说不。做人坦率,但是最好也不要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