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未了
花事未了
文/落叶半床
一
那个夜晚,月光透过窗子,泻了一地清辉。她静静地坐在窗前,用手机打下一行字:
“我想你了。”
她知道自己想发这条信息给谁。忽地,她被这个念头给摄住了,很是恍惚了一会儿。她头脑中旋即又闪出一个念头,于是迅速地打下两行字:
“你是一个哲学家。
而且是一个巧言善辩的哲学家。”
月亮从窗外探过头来,照见她微微上扬的嘴角。
“对啊,爱是一种信仰。”在她的心里,他就是某种信仰。
说来也怪。那晚,本来早已睡下的母亲内心总觉得不安,忍不住起身,匆匆忙忙走到女儿的房门前。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听到响动,她一把抓起手机塞到衣袋里。幸而母亲推门时一直低着头,并没有看见她的慌乱。
“很晚了。早些睡吧。”母亲见她好端端地坐着,轻声地说。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别忘了把门闩好。”母亲仍不放心,走出门去又扭头说道。
直到母亲的脚步声停下来,那边屋内传来父母的交谈声,她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她的心跳得咚咚地,慌慌张张地跑过去闩好了门,然后熄灭了灯。
她终究还是抹掉了那一行字,像擦去蛛丝一样的,轻轻地,不留痕迹。月光还是那么清冷地照着,无声地陪着她的心事起起落落。
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意料的。她先是违逆了母亲的意愿,然后是他。
春去冬来,寒来暑往。时间真快,又到了樱花盛放的时候。公园里人来熙往,热闹非凡。片片花瓣随风飘散,像是下着一场粉红的雨。她和他之间,多像一场樱花的盛放,来不及回味,来不及思量,便戛然落幕。若知如此,不如只做朋友,还是朋友。
初春的阳光暖暖的。她只顾看樱花飘洒,时间长了,才觉出阳光刺痛了眼。花前,一群孩子在嬉戏玩耍;树下,几对情侣甜蜜相偎。人生多像一场梦啊,时光如白驹过隙一般,转瞬即逝。花开花落,岁岁年年。多少的故事,总是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不同的是,换了时间和地点,换了他和她。她立在树下,几片红雨落在脸颊,柔柔的,软软的。
二
她和他第一次的遇见,是在年终的庆祝会上。他是系里请来的嘉宾。他习惯性地扫视着每一个人,对每一个眼神微笑。他坚毅的目光掠过她的脸,让她觉出一种异样的温柔。他只匆匆地看过她一眼,然而就是这一眼让她记住了一辈子。所有的应酬过后,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地疲惫。他竟也像她一样地,默默地瞅着窗外的夜色。繁华和喧闹霎那褪去,只剩了夜的呼吸。
他注意到了这个稍显落寞的女孩,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搭讪。她也有一搭没一搭回应着他,像是熟识了很久地老朋友一样地谈着一些无关人生的话题。
会散了,人也随着散了。告别声一声高过一声。她也在人群里隐去身影。忽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回头的时候,见他笑着说:“怎么一个人溜掉了,要不要我送你?”她急忙说:“不用。我只是回宿舍。”她转身疾走,却听到他说:“别跑那么快啊,小心摔跤。”她停下来,瞪了他一眼。他也停下来:“可不可以去找你?”“这人,真奇怪。”她心里说。虽然如此,她还是点点头。
这一年的春节,她比往年更加沉静了。总是无缘无故地出神。母亲看出她的不寻常,便对她说:“你大了,是该有心事了。我不干涉,只是你得让我看看他啊。”她一句话也不说。心里却觉得母亲想得多了。
新的学期很快开始了。这个学期的任务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几乎没有工夫再去想那天的庆祝会和庆祝会上那个奇怪的人了。只是有一天,她走在校园的小路上,抬头看见枝头上冒出许多新芽来,那些新芽,在阳光下,闪着光。那双眼睛在她的脑海里霎时清晰起来。她的心里变得不平静起来。
那天放学后,她若有所思地走着路。刚过转角的时候,突然有人跳出来,吓得她眼泪就要掉下来了——惊慌之余,她看见他站在自己面前。他认真地看着,她,留着一汪水在笑意盈盈的眼角里打转。
“这是个很美的黄昏呢。”他说。她抬眼看了看天边,可不是呢,云朵都披上了彩衣,徜徉在西边的天空。她只顾低头想事去了,居然错过了太多的美丽。“你真可爱。”她看云的样子,让他有说不出的喜欢。对于这夸赞,她竟也傻傻地点了点头。她陪着他,在这个黄昏里走过,听他说话,和他说话。虽然,对他的话,她并不完全赞同。临走的时候,他对她说:“傻丫头,给我一个手机号码吧,不要老这么傻傻地等。有事尽管找我。”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眨眼到了樱花盛放的时节。那个周末,她带母亲去看樱花。那一树树的樱花啊,在春光里灿烂着,风儿轻轻一吹,便簌簌地落了下来。她看得有点心疼:怎么这么美的花,却是如此轻易地凋零呢。
她们就这么走着看着,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她的视线。那不是他吗?她兴奋了。刚想走过去看个仔细,突然有个女人跑到他身边,拉他的衣袖,让他看她手里的花瓣。她不禁愣在那里,脸变得像白纸一样。他抬起头来,一眼看见了她。她扭过脸去,心里却忍不住一阵阵地疼。
母亲拉了拉她:“有人跟你说话呢。”她这才缓过神来,看见他和那个女人正在朝这边走来。“您好!阿姨。”他很礼貌地对她母亲打招呼。然后指着身边的女人对她介绍说:“这位是我同事文静。”又指着她对文静说:“这位是夏小萱。”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介绍完了。“我说,夏小萱,你不给我们介绍介绍?”他提醒她说。“哦。这位是我妈妈。”“这位是周逸云。”她像是做了一场白日梦似地,只是心里还在隐隐作痛。
周逸云和文静走了,留给小萱一对旖旎的背影。看着他们渐渐远去,她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和她真是般配!刚才她在树下给他看手里的花瓣,多么美好啊。虽然她多么希望,那个拉着他衣袖,娇嗔地让他看花瓣的人,是她……一切都不是可以假设的,她还真是傻!母亲看出小萱的心思,意味深长地说:“那个男人好是好啊。只是光芒太盛,这辈子你都罩不过他去。他和那个女人,才真的是一对人人羡慕的璧人呢。”
对于那天的遇见,她和他都没有说起。他还是偶尔过来看看她,很轻松地看着她,叫她傻丫头。她还是那样静静地和他漫步,听他说话,陪他说话。只是有一天,他喝多了,带着几分醉意对她说:“我很喜欢你。”虽然那是醉话,她听了还是满心的欢喜。看她不置可否的样子,他又说:“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怎么办?”她还是不支声,心里却不觉闪过微笑的影子。“你不喜欢我吗,小萱?”她想不止是喜欢。但是她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感,她说不清楚,就像看不清楚他一样。
夏日的一个晚上,她坐在窗前,在清冷的月光中,她眼前又浮现出他的样子,有关他的一幕幕一起涌上她的心头。她想他了。但最终,她却只发了莫名其妙的两句话给他。对于感情,她还是只字不提。
三
这一年的冬天,比往年的冬天都要冷。一向身体很好的母亲突然病倒了。小萱和父亲轮流照顾母亲。母亲住院期间,同住一个街道的阿明天天都过来探望。这一天,阿明刚走,母亲就对小萱说:“小萱啊,阿明这样的,最让人放心了。他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母亲说出这样的话,小萱伤心了。她也晓得阿明的好,只是对他,她没有那种特殊的感觉。母亲见小萱不高兴了,只好安慰她说:“妈就是担心你呢。妈知道,你是有主意的孩子。那个人哪,好是好啊。就是你这性子太倔,又要强,遇事都搁在心里,受不得伤啊。”她知道母亲是为她好,那声声的叹息让她觉得无比地沉重。
小萱没有告诉他母亲生病的事。她觉得这些离他太遥远。她始终觉得,他是夜空里一颗星,温暖而明亮;是她心里头的一种信仰。而这时候,小萱也不知道,文静为了救他,受了伤,正躺在另一家医院里。他没日没夜地在医院照顾着文静,希望她快快好起来。谁都知道,这世上,有些人情是欠不得的。他也没有告诉她这些事,他同样觉得这些离她太遥远。告诉她也于事无补。
她和他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连简短的问候也没有。他们似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彼此的世界里,就像没有遇见过一样。原本生活的美好就像是被涂抹了一层亮丽色彩的幻象,渐渐脱离现实的尘埃,升腾得愈来愈远,变得越来越虚无缥缈。
严酷的冬天终于快要结束了。年末的时候,去上自修课,小萱无意中听到老师们说起文静为他受伤的事,他们还说他和文静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人人都艳羡的一对佳侣。她似乎一下子想通了很多事情。也终于明白,他和文静的般配,不单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春来的时候,她做了一个决定:离开这座城市,响应号召,到边远地区支教。什么人都没说,她填报了志愿表。这年夏天,她毕业了。
她去了一个西部偏远的山区。这一去就是三年。
都说时间如飞梭,没错的。三年,有时候也就是一眨眼。她一声不响地又回到了这个城市。她不喜欢大张旗鼓地欢送,更不喜欢隆重庄严地迎接。她把归程提前了几天,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在规定的时间里到达。她选择了悄悄地回来。
她突然地回到了家里,把家人都唬了一跳。久别重逢,欢喜是自然的。她看着家里熟悉的一景一物,仿佛又回到三年之前。然而,毕竟她把自己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光丢在了大山里。在那里,时间仿佛停滞了一样地,一年四季都平静悠然的,让人心生安宁。然而在这个城市,三年的变化可就大了。在这里,她成了一个陌生人。
阿明听说她回来了,买了一堆她喜欢的东西喜滋滋地来看她。她看看阿明,忽然觉得他好傻。就像她自己一样地傻。
她每天按时上下班。下班后,和爸妈一起吃饭。晚饭后,陪爸爸妈妈看一会电视,她便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偶尔她也出去应酬。周末的时候,阿明会来看她,有时候会留下来吃饭。他不推辞,她也不说什么。
日子在日复一日的重复里平平淡淡地过去了。只是她的年纪渐渐大了起来,周围的人不免为她着起急来。感情的事,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了。她自己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人人都说,阿明很适合。大家也看得出,阿明一直在等着她。就算不顾自己,她也要照顾阿明的感受。她始终搞不明白怎么这么多人总是盯着别人的生活丝毫不放松呢。大家自己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时间没有因为她的平平淡淡而忘记了旋转。在人们都不经意的时候,春又来到人间。有一天,她信步走到曾经的樱花园里,却发现樱花已开满了枝头。她立在树下,樱花的粉色花瓣落在她的脸颊,柔柔的,软软的,让她想起曾经的她和他。那些过往啊,夹在樱花灿烂的挥洒里,刺痛了她的眼。她的心,在这初春的微风里,像落英一样,飘飘荡荡。此时此景,真的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她想,一切都过去了。
现在是夏天了。看上去什么都是郁郁葱葱的样子。她最近老是精神不济,人也消瘦得很厉害。她想,许是工作太累了。可能是几年山区的生活,让自己跟不上这个城市的节奏,变得吃力了。
然而接下来情况更糟了。她病倒了,发着烧,反反复复,总是退不去。
她住进了医院。阿明下了班就去陪她。这一天,昏睡了一个下午的她睁开眼,看见一张久违了的面孔。他?是他!最近,她的确做了很多有关他的梦。这大概又是一个梦吧。可是梦里的他,都那么地模糊。“你醒了?”他轻声地说。他在说话,他真真切切地,就在这里!她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眼睛里却热乎乎的。“是阿明打电话给我的。”他知道她想问他什么。“阿明?”她早该想到是阿明了。“阿明从你的手机里找到我的电话的。”他又说,“我一直没有换电话号码。”“阿明真是个好人。”她说。“是啊。要不是阿明……”他忽然说不下去了,“你一声不响地消失了,这么久。”
“扶我起来吧。”她支撑着想起来,“你看,又是黄昏了。我多想化身为云,在天空中自在徜徉。每一个黄昏。每一个清晨。”她的眼睛亮了起来,闪出希望的光。天渐渐暗了下来。“文静姐……你老在这里,她该急了。”“傻丫头,你想什么呢。”他说。是啊,还有文静。他终究还欠着文静的一条命呢。
“别让她等太久了,你不知道,女人很容易老的。你看我。”她突然说,“我知道自己好不了的,不然阿明不会找你。”“别说傻话了……”他的喉头禁不住哽咽起来。
夜晚悄悄来临。月亮也爬了上来。她看着一地的月光,想起自己几年之前那个月夜的心情来了。月亮又来探望她了。“你看月光,多美啊。”
他沉浸在月光的柔和里,而她的脸颊如同月色一样柔和。
“如果要离开,最好是在秋天。”她靠在他的身上,静静地睡着了。月亮越升越高了。夜,很深了。窗外有风,高大的树影投在地上,无声地,斑驳着。
落叶半床:真名张琴。安徽人。贪玩、好静,喜欢大自然,闲来偶尔写几个字,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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