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逸云专栏】漫漫春江夜无眠 / 四六文摘

漫漫春江夜无眠

走进《春江花月夜》的艺术世界

作者：张逸云

多少年了，喜欢在月华满天的春夜独自漫步。夜深人寂的时候，春风轻拂，田野草木的清香随风飘荡，抬头看去，一轮圆月悬挂在天际，银辉的月光从远空流淌而来，浸泡于浓浓的月乳中，缕缕幽香从心头漫过。此刻，薄雾如轻纱飘忽，一轮皓月不再寂寞，或低吟浅唱，倾诉绵绵心事；抑或摆弄柔美身段，载歌载舞；甚或豪情奔放，攀爬山崖峭壁，冲浪江海波涛，浩渺的夜空变得混混沌沌、七零八落。这个时候，轻轻吟哦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会明明白白感受到朗朗春夜月色扑面而来，满眼都是“花香漫春潮，琵琶弄月影，楼上人相思。”的奇丽景象。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江潮连海，月共潮生。江潮浩瀚无垠，一轮明月随潮涌生。月光闪耀千万里，春江无处不飞花。

“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月光照耀万里，月夜的春江，时而豪放洒脱，时而幽美恬静，在动和静的意境里，天地宇宙变得冰清玉洁。于此，诗人发出“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喟叹。

张若虚是一位饱有才学的诗人，可他仅位列“兵曹”，面对苍宇，难免感慨万千。曹植《送应氏》曰：“天地无终极，人命若朝霜”。阮籍书就《咏怀》，泛发出忧思：“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这些都有些消沉。张若虚别开生面，创造出一片新的意境：“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个人的生命短暂易逝，人类的存在则绵延久长。他虽对人生短暂感到悲伤，但并未颓废和绝望，诗中洋溢着对理想的追求和人生的热爱。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春江花月夜，留守之妇与异地游子两地相思。白云飘忽，“扁舟子”行踪不定，一种相思，牵出两地离愁，诗情荡漾，曲折有致。

梅以曲为贵，文以曲为美。这是一种独特的审美境界。诗作寓情于景，以景传情，情景交融，迂回地将离愁别绪表达得淋漓尽致。闻一多先生赞誉此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诗作以大长调方式，描写思妇对离人的怀念。诗人没有直说思妇的忧愁和痛苦，而以月传情，极状其悲苦。采取拟人手法，注入月之生命与情感。用“徘徊”二字传神传情：浮云游动，故光影明灭不定。月光柔和的清辉洒在妆镜台、玉户帘、捣衣砧上。思妇触景生情，思念尤甚。本想驱赶恼人的月色，可是月色“卷不去”，“拂还来”。这一“卷”一“拂”，生动形象地表现出思妇内心的愁怅和迷惘。月光引起的情思深深地搅扰她，此时此刻，月色正照耀着远方的爱人。

共望月光而无法相知，最好的办法依托明月遥寄相思之情。长空无垠，鸿雁远飞，飞不出月色的光影；宽阔的江面，鱼龙在深水中跃动，只是激起阵阵波纹。如此这般，诗作把鸿雁、鱼龙难传情，相思无奈何的愁苦写到极致。

王国维在评论词作时称，“词以境界为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比方晏殊的词作“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天涯茫茫，长路漫漫，秋风渐起，伊人远隔，天气之凉比不上相思之苦，秋风起时偏登楼，欲言无语更无人听，一切都在无可奈何之中变得难以承受。这就是境界的妙处，《春江花月夜》的艺术境界尤甚。

“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花摇情满江树”。

诗人用落花、流水、残月来烘托游子思归之情。花落幽潭，春光将老，人还远隔天涯，江水流春，归在何期？江潭落月，更衬托出他凄苦的寞寞离情，伴着残月之光，洒满在江边的树林。一句“落月摇情满江树”将月光之情、游子之情，写得情韵袅袅，摇曳生姿。

《春江花月夜》超越以往那些单纯描摹山水的景物诗，摆脱乐府诗旧体的萎靡情调。诗人将俯仰即拾的传统题材，注入新的生命，融诗情、画意、哲理为一体。凭借对春江花月夜的描绘，尽情赞叹大自然的奇丽景色，讴歌人间纯洁的爱情，把对人生哲理的追求、对宇宙奥秘的探索结合起来，汇成情、景、理水乳交融的艺术意境。

关于诗人的写作意图，后世解读者甚多。有人将作者所述之意涂抹上更深一层色彩：月在远空，虽月华晶莹剔透，月光如梦如幻，终是可望不可及；倩女妩媚靓丽，钟情怀春，风情万方，却是春宫深锁，花自飘零，相思寸肠断。以为诗人将月亮与美女比作功名理想，喟叹无人赏识，理想化作一江春水，花落无声，流水而去。有人评说此解有些牵强附会，孰是孰非，值得推敲。我们常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文学之道，审美情趣在于一个赏玩之法，若得文章打通人心，品尝者只有对号入座，恐怕才能引人入胜，得以共鸣。

踏月无痕，赏月有意。移情于景，便能情随景生，万物皆有了别样的情调。故张若虚感叹“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你自然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