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窗,北窗


行走的草,女,朝鲜族,本名李善杰。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曾发表散文、小说百余篇。多次在兴安盟散文、小说征文比赛中获奖,获兴安盟文学艺术创作奖。

南窗,北窗

文 | 行走的草

第一个窗子向南。

窗子狭长,瘦高。木框老旧,关窗的时候,费很大力气,也无法把插销准确地对准插孔。窗子刷了绿色的油漆,鲜亮,却斑驳,很多地方不平整,已经吃不住油漆了。

绿窗子属于红房子。

一上班就落在红房子里。走廊幽暗深长,从东到西,从西到东,咚咚的脚步声从地板的下方返回来,带回声,总让人觉得地板下面的黑暗中藏着些什么东西。我们的办公室却热气腾腾的。因为女人。除了主任,五中队是由女人组成的,二三十个女人。被大门西边的若干个办公室分藏着,却掩藏不住声音,笑声,打趣声,斗嘴声,吵架声,破门而出。

我跟师傅塔娜学着色。给林相图、森林分布图着色,涂上不同颜色,分别代表落叶松林、樟子松林、白桦林。不难,也不枯燥。一大片鲜绿涂上去,我总会在聊天声中神游出去,想象我笔下那一片针阔混交林,在疏密不均的等高线里,在向阳向阴的山坡上,具体的样子。难的是上界。国界,省界,林业局界,林场界,林班界,各种界线,像河流那样曲曲弯弯,需要把毛笔一下子蘸足了色,粗细均匀地,色彩饱满地,曲线柔和地,精准流畅地,在各种事物之间勾转,让界线,明白无误。

那些日子,日光穿过树影,再穿过狭长窗子照进来,驳斑地落在图板上。我聚精会神地描界线,各种界线。

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有界线。大嗓门的张姐,领我们去食品厂批发月饼。饼少人多。张姐找厂长要批条。那个厂长,你不认识我了?嗨,这不就叫贵人多忘事了!好不容易求到你了,还把我忘了!厂长猜疑着给写了批条。一出门,我问张姐,你真认识他?张姐大笑,我认识他个大贵姓!

接着是北窗。

北窗里幽静了许多。

窗外是杨树,两排。树很近,有的树枝紧挨着窗子,像是要探进来打招呼。有树,就有四季,有变幻,有喜鹊。还有风,有风就有了动态的风景。四季变幻着,一幅金黄,一幅浓绿,一幅萧索素白。风景的变幻里,我的岗位由业务变成了行政。不再给成品图着色了。我在心里着色。勾界线。

朝阳那些门都是掩着或半掩着的。静悄悄。到了这里,声音都消遁了。那些掩着或半掩着的领导的办公室,很多时间都是悄无声息的,我在他们的对面,自然更加悄无声息。我知道这无声的门后往往决定着有声的世界,决定这个院子的一切,决定之前红房子里那些热气腾腾的办公室里的情绪,欢喜还是低落。那里的人们,为职称,为工资晋级,为一个相对好一点的岗位,争吵,发劳骚,大声发泄自已以为的公或不公。我对面的办公室们却一如既往的沉默。不但沉默,还坚固如石。我小心翼翼地敲门、关门、请示、汇报,恪守一条又一条界线。更多的时间把视线投向窗外的白杨。和白杨的四季对话。

当时同屋有一个女孩子。从遥远的青海投奔大学男友来到我们单位。最终还是分手了。男孩对女孩百般体贴,分手是因为一个细节。两人吵架,男孩子悄悄把电话拨通了女孩子千里以外的父母。可能男孩子是想让女孩儿的父母听听自己的道理吧。发现的那一刻,女孩子几年的坚持瞬间瓦解。让父母跟着心痛,她的心彻底痛了。送她的时候,我想,不知道男孩子懂不懂,有些界线是绝对不能碰的。

后来那些杨树被伐去了。盖了红房顶的仓库。我一下子没地方盛放我的视线了。对面的建筑物如此之近,壁垒森严。

我又搬家了。

北窗。和领导们一起搬进的办公楼依然临着北窗。

这里不用画图。不用统计数据。不用勾界线。界线早就定格在那里了。忘了勾界线的日子。

在这里,迎来了真正的静。津津生凉。

视线里,从二楼望过去是我们的红房子。二十年,抑或三十年,红房子早已人去屋空,成了文物保护建筑,已经没有声音,脚步声,咚咚咚地从东向西,再从西向东,也没有女人们大着嗓门的家长里短。林相图、森林分布图也变了。不用手工绘图,不用人工着色,电脑把一切搞定了,界线被计算机绘制出来,粗细均匀,粗的浅色和细的深色像清澈的泾水和浑浊的渭河一样并排而行,面无表情。

办公室的门依旧虚掩。办公室里的故事还在发生。流动的光阴之外,是窗里静止的风景。红房子红砖上面是灰瓦,上面覆满了团团缕缕的爬藤。爬藤上有四季,红的,绿的,褐色的,枯干的。四季之外有鸽子、喜鹊,飞来飞去。有风的时候,雪,覆盖在灰瓦上面的雪,跟着风一起奔跑,露出灰瓦波浪一样的瓦棱。内心里波澜不惊。开始有文字,在有风的日子里,像雪一样奔跑,记载着呼呼过去的时光。

然后就到了现在的办公室。

南窗。

经历了十多年的阴面办公室,对阳光早已不再奢望。如今朝阳,开门上班,阳光不是一寸寸爬进来,而是一下子铺满桌面,地面,一格一格地亮着,明晃晃地。有一刹那的不适应。

更不适应的是窗外的风景。是真正的人间烟火了。临街有道,有车辆来来往往。道南是拆迁了的一片狼籍,和一座高层的烂尾楼。还有教堂的尖顶,黑色的,有点狰狞。市声入耳,市井在阳光里嘈杂,心里倒是一样的静。

一棵白桦立在窗前。

我一直觉得,白桦是我最后十年职业生涯里的礼物。这样一棵白桦,衣衫洁白,身姿婀娜,枝条伸展,正掩在一片拆迁废墟的前面,立在我的窗前,我觉得这是一种隐喻,上苍的隐喻。我努力去读懂他。还没到真正的春天。虽然昨天已经是春分。白桦还懒洋洋的睡着,早春的阳光似乎丝毫没有温度。但是有想象。我很期待接下来的四季里,这棵白桦将怎么样来打动我,用绿色的心形的叶子,还是微苦的汁,或者是深秋的金黄和火红,我不知道。但是,充满期待。

我期待有一种什么东西,缓慢清澈地流过几十年固定的界线,在静静生荫的心里,滋润什么,湿润什么,或者是温润着,让我微笑,向着窗外废墟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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