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我拿什么比宝玉呢?

俄国的小说家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说过,如果你要做一个作家,你对笔下任何一个最卑微的人物都不可掉以轻心。

《红楼梦》写的既是一个大家庭,也是一个大社会,故有涵盖了所有的观念,其中平等观念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在封建等级森严的时代,作者能有如此的想法是难能可贵的,许多人写小说时往往会忽略掉其中几个比较卑微或平凡的角色。但《红楼梦》却会把这些人写得非常的详尽与吸引人。书中写的卑微者的角色非常让人痛心。那些被侮辱、被损害的最卑微的底层,我们在健康的环境中成长是很难理解的,更别说感同身受。

其中,贾环就是一个典型代表。

贾环是赵姨娘的儿子。赵姨娘是贾政的小妾,地位自然低了些,但也不至于太差,总还有主子的名份在。可是她偏生的个性偏执,心胸狭隘,处处计较且出言粗鄙,相当没有教养,却又极为溺爱儿子,无法正确的教育儿子,帮助贾环树立正确的观念与处世方法。所以贾环虽是宝玉的弟弟,论理也是个公子哥儿,也应该很尊贵。可是就由于出身以及他妈妈的个性,他的性格在成长过程中变得非常扭曲,造成了兄弟俩之间的天壤之别。宝玉走出来永远漂漂亮亮、大大方方的;而贾环却永远是畏畏缩缩的、小里小气的。从心理学上讲,如果前面有一个男孩表现非常杰出的时候,第二个男孩的个性会被压住,就会产生一个“结”,他会一直想要去突破,去对抗那个阴影。

贾环就是这样的,在他第一次出场是这样一个情节:贾环也过来玩,正遇见宝钗、香菱、莺儿三个赶围棋作耍。这个围棋并不是我们现在下的围棋,有点像五子棋,可以赌钱的,贾环见了也要玩。宝钗素习看他亦如宝玉,并没他意。今儿听他要玩,让他上来坐了,一处玩。因为是庶出,一般人对待贾环不会像对待宝玉一样,可是宝钗对人公平,她对待贾环和对待宝玉是一样的。开始玩了,一磊十个钱,头一回他自己赢了,心中十分欢喜。后来接连输了几盘,便有些着急,可见贾环有点输不起。

反观宝玉从来不觉得输赢有什么关系,他甚至希望自已输以博取丫头们高兴,他也就高兴了。可是贾环不是,又来一次赶着这盘正该自己掷骰子,若掷个七点便赢,若掷个六点,下该莺儿掷三点就赢了。因拿起骰子来,狠命一掷,一个作定了五,那一个乱转。莺儿拍着手只叫‘幺’,贾环便瞪着眼‘六——七——八’混叫,那骰子偏生真的转出幺来。贾环急了,伸手便抓起骰子来,然后就拿钱,说是个六点。他不肯认输,还要作弊。莺儿很看不起他这样,说:“分明是幺!宝钗见贾环急了,就制止莺儿说:“越大越没规矩,难道爷们要赖你?还不放下钱来呢!”宝钗当然要为贾环遮挡一下。莺儿很委屈,明明是贾环作弊,自己却挨骂。不敢啧声,只得放下钱来。然而她不服气,口内嘟囔说:“一个作爷的,还赖我们这几个钱,连我也不放在眼里"。这话虽重,可是贾环已经听过不知多少次了,贾环越来越卑微其实跟经常听到这种话有关。也是他个性真的不够大气,连一个丫头都对他说这种话。

更悲哀的是,接下来莺儿便拿他来跟宝玉比了:“前儿和宝玉玩,他输了那些也没着急。下剩的钱,还是小丫头们一抢,他一笑就了。”事实虽如此,可这话在贾环听来就是伤害了。他本来就自卑,还被人当众与宝玉作比,这就更难堪了,这就是形成了贾环的“结”,一颗卑微的心结,于是他哭喊道:“我拿什么比宝玉呢?你们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因为不是太太养的,没有享受太太养的富贵待遇,凭什么能有太太养的花钱标准?这个双标要求折磨着贾环,折磨着贾环的母亲——赵姨娘。

其实生活里面最不被人注意的就是卑微者的痛苦,人们往往觉得他是自找的,不值得同情。事实恰恰相反,多数时候是一次一次压抑、侮辱的累积,最后他就自我认同了这个卑微的角色。贾环就是这样,他无力反抗,只好自认倒霉自甘卑微,仅仅只是口头反驳道:“我拿什么比宝玉呢。”但是贾环内心的痛苦却暴露无遗,可见作者具有很了不起的襟怀,他能厚道到体贴卑微者的内心痛苦,理解他们的可怜可悲之处。

看了贾环的遭遇,在欣赏作者笔墨之时,我们也应该审视一下自身,自己是否有故意忽略或没有留意到身边的卑微者?自己是否是只关注那些生命的幸运儿?我们应该反省,应该反思,思考卑微者也有卑微者的缘由,卑微者也需要人们给予的尊重,因为——生命是平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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