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四):山药之都

本文作者:徐刚


再说说山药。在北京,山药其实是指薯蓣,也叫怀山药,是圆柱形的,但在内蒙古和山西一带人们管马铃薯叫山药,到了北京叫土豆。原产于南美洲的秘鲁和智利一带,十六世纪中期传到欧洲,17世纪传入中国,分布很广,全国各地都有它的足迹。内蒙古是我国山药种植的主产区,产量占全国产量的五分之一。乌兰察布是中国食品工业协会授予的“中国马铃薯之都”。

山药是个宝,具有很高的营养价值和药用价值。察右中旗非常适合种植山药,当地老乡几乎顿顿离不开山药,夸张点说离了山药饭都不会做。

有段时间我搬到了队里的饲养院去住。饲养院很大,后面是马棚,左边是猪圈,右边是牛栏。饲养员们都住在一间内,典型的一间屋子半间炕,炕头一个大灶台,灶台上放着一口大铁锅,一天到晚冒着热气,里面满满登登地糊着一锅烂山药。说是烂山药,就是有些毛病的山药,包括一些冻山药,是喂猪用的。炕上一溜堆放着饲养员们的行李,我的在后炕。刚搬进去的时候还能看出被褥的花色,没有几天,就看不出啥颜色了。为啥?因为饲养院就是队里的活动站、议事堂,队里大事小情,一帮子人都在这里拿主意。等他们散了,一伙一伙的闲人就来了,挤挤擦擦,炕上坐不下就在地下站着,上炕的都不脱鞋,一屁股就坐在你的被褥上,掏出烟袋一锅连着一锅地抽,满屋子烟雾缭绕,就像在云雾山中。大家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海聊,就这也误不住时不时地掀开锅盖,从大锅里挑几个山药吃。吃不了或不好吃的再扔回去。等人们都走了,炕上什么都有,烟灰、泥沙、烂山药……扫扒扫扒,饲养员们就睡下了,明晃晃的马灯挂在眼前的柱子上,夜里轮着起来给牲口添草料。那动静、那味道简直无法形容。我只住了半个月,就不得不搬出来。

搬到哪里去呢?知青的房子还没盖好,队里安排我到高山家去朋锅。朋锅是当地话,就是搭伙,按照今天城里时髦的话叫合租。

高山四十岁的年纪,是个外地来的光棍汉,还真是人如其姓,高高的个子足有1米8,圆盘大眼长得很精神,也很有力气,但就是患有严重的哮喘,出气就像拉风箱,甭说他自己了,别人听着都难受。他住的那个小院是和他一起朋锅的那个孤寡老太太的,大概70多岁的年纪,瘦小枯干,满脸皱纹,一天到晚少言寡语,是个五保户。他们的身世我没有问过,他们也不说。高山负责老太太干不了的活儿,老太太负责给高山做饭洗衣服,他们之间倒也互补。我去了,就成了老少三代人,既不同姓,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不由得想起了革命样板戏《红灯记》中李玉和、李奶奶和李铁梅,人家三代人朋锅是干革命,我们这三代人朋锅纯粹是为活着。

我们在一起的生活很有意思,一天到晚高山闲下来到处串,老太太除了做饭很少下炕,我就躲在后炕看书,各不相扰。队里分给我的口粮,山药、蔬菜等等一切都交给他们,我就带一张嘴吃饭。饭食很简单,早上通常是莜面糊糊就炒面;晌午捏莜面,不是窝窝就是鱼鱼;晚上还是熬糊糊。老太太莜面捏得好,但做饭的本事就差多了,少盐没油的不说,吃什么都忘不了放山药,就是偶尔蒸顿莜面饺饺吃,还是山药馅儿。

到了晚秋时节,山药要收获了。人们扛着铁锨,拿着箩筐,来到地里。起山药的技术性很强,要观察判断好山药的位置,一锹下去起出来,不能将埋在地里的山药切断,也不能遗漏。妇女和儿童在后边将山药装进箩筐,倒在一起装进麻袋,马车拉着来到村口的大窖,过秤后下窖。留够种薯后余下的则是社员的口粮山药和外卖的山药。

山药顶大事。当时,我们公社的几个大队,收成好的可以每个人每年分到420斤粮食,一般的是360斤,年景不好只能分到280斤。这是带皮的粮食。如果是小麦,一斤粮出8两5的面叫做标准粉;一斤粮出8两的面叫做富强粉;一斤粮出9两面则是全麦粉,粗糙得很。有的老乡孩子多,粮食不够吃,只得掺些麸子或多喝几顿糊糊,多吃些山药。不过好赖还有些自留地,加上养鸡养羊养猪,可以勉强混个温饱。

我们知青就不行了,没有自留地,肚量又大,不会精打细算,口粮总是不够吃。怎么办?开始女生还能支援男生,但那时候女生的饭量也惊人,所以经常闹粮荒。我们队是社员口粮集中管理,统一磨面,半个月按照定额打一次面。于是,我们就缠着队长提前打面,叫做吃探前粮。吃着吃着,能吃出三个月的差额来,社员反响大,队长就再也不肯批准提前打面了。所以入秋之后的日子特别难熬,有的时候一天就糊上一锅山药,就着咸菜吃几个当饭。可是山药也不够吃,大家就晚上偷偷溜出去到山药地里挖上一兜子,第二天的就全有了。那可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月,偷盗集体财产被发现后果很严重。尤其是地处祖国北疆,反修防修的弦儿崩得很紧,基干民兵每天晚上都荷枪实弹地巡逻,万一遭遇上就是个麻烦。队长吃了晚饭就经常到我们那里转一圈儿,看到我们锅里没动静儿,就知道我们断顿儿了,故意扯些没用的,捎带着说今晚民兵在村哪边巡逻,我们也就心知肚明,再出去挖山药躲开那个方向。

从插队开始到现在,我的饮食生活中就没有离开过山药。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