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笔记:一湾荷塘
梁东方
这一湾荷塘隐在树丛中,不是刻意寻找是很难看见的。
所以会来刻意寻找,是因为我在远远的地方骑车而过的时候,分明在树干树枝树叶的缝隙里看见一点点鲜艳的红色。那是荷花才有的红色,既鲜红又不刺眼,既柔和又非常明确,在小暑时节一片蓊郁的绿色中,那一点点红色,一闪而过的红色还是能立刻就被视网膜捕捉到,被渴望的心察觉:那里有荷花。
花朵的颜色鲜艳,一般来说都是本能的驱使下的自然行为,为的是吸引昆虫,用色香味来吸引它们前来采蜜,以完成异花授粉,以传宗接代。不过荷花开得很晚,在盛夏的炙热里,印象中围绕着鲜艳的荷花转的已经不是蝶飞蜂舞,而仅仅就是双翅膀的蜻蜓了。而蜻蜓给人的印象不是在采蜜,只是在玩耍。它们像拿着罩网捕捉它们的孩子一样,只是在玩耍。
穿过树林下草丛中的小径,果然看见了那一湾小小的池塘,池塘中间,不靠近小路的位置上,正有一片荷花;荷花开着红红的花儿。红红的花儿有的已经盛开,有的还在含苞欲放,有的是敞开的,有的是收束的,不管什么形状,它们都是荷花最标准的样子。
以前也见过荷花,甚至还见过大面积的荷花,专门观赏的荷花,专门种了生产藕的荷花,但是不论哪一种荷花都没有今天所见的这种微妙的感觉。因为它隐在密集的树林之中,周围都是茂盛的草,不论是树林还是茅草都是一片旺盛的绿意,衬托着荷花蓝绿色的硕大叶片,还有叶片之上格外鲜明的红花。
不同之处正是这样的背景。
荷花在不同的背景里会有不同的视觉效果,当荷花在季节植被的自然围绕之中,而不是在被专门归置出来的赏荷之处,不是用来生产人类所需要的莲藕的水田中的时候,它们的花朵才会有如此充满了不确定性的明艳。
不确定的东西很多:树上掉下来的干树枝斜插在水中,一棵被风吹倒了的高秆水草匍匐到了它们胸前,树影在水中也在荷花的半个脸上,而某一株亭亭玉立的荷花腰身上偏偏就有一片挥之不去的落叶顽固地粘附在茎秆上……包括我现在走近这一湾荷塘的小路,也只是草丛中被屡次践踏之后草茎普遍倒伏的一个方向;在这个方向上可以最接近荷花,却也绝对够不到荷花。准确地说是凡是能够到的荷花都已经被摘走了,现在就是荷花与人隔离开的一种“自然”状态。
这一湾荷塘因为这些置身自然之中的环境状态而在相当程度上还原了当初荷花野生的旧貌。可以想象,其给人的惊艳的感觉,不仅是一种偶然发现的时候惊喜,更有周围环境衬托下的只是自然一部分的元素意义上的物有所归。
荷花在原来自己的位置上,这是多少年里的人化自然的进程骤然加快以后已经罕见了的情形。虽然这肯定不是真正的自然,但是也已经约略似之,已经可以给人无边无际的好感觉。
这个早晨,我在这一湾林下的荷塘边站了很久,很久也不愿意离开。
看见花开在原来的自然环境之中,看见花只是自然万千意象中的一种,这已经是现代人不多的机会了。不多到什么程度?不多到了大多数人都已经忘了还会有这种情况,大多数人都忘了花其实生来不是供人欣赏与实用的。它和人一样,是天地的子孙。天地的子孙,平权状态下,互不干涉才最美。美不胜收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