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专栏】‘山东佬’（小小说）
‘山东佬’（小小说）
改革开放十五年，预制加工场换了六任领导，我却从来没动过。一个领导一个秉性，有的爱整洁，有的好大喜功，有的迷恋女色，有的嗜赌，爱烟酒……我见风使舵，会很快适应。能帮就帮，口风严实，会竭力维护。是名副其实的‘百搭’和‘不倒翁’。
要适应也不容易。来前，会到处打听爱好脾性，以便见风使舵。这次要来的可非同小可，是同总经理平起平坐的上面中层，自愿来做下面中层。人往高处走，真不知是怎么想的？没法打听信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了。
来的竟是山东佬！大都是跟部队来的，或是他们子女。
新场长叫夏春雨，称‘山东佬’，毫不在意。五十六了，大我两岁。局中层干部应该能说会道，脸色白净，大腹便便。他却脸黝黑，干瘦，也不高大，穿一身蓝工作服。一来就到工地与民工搅到一起开搅拌机，推混凝土，如果不讲，真还认为是新来的民工。
我主动找他，把这里情况一一作了介绍。他很感激，边听边记，说：“今后咱就是同战壕战友，共同把仗打好。”没有官架子，近了很多。
他每天来得早，走得晚。扫地，修路，无所不干。
我说：“只要吩咐一声，有民工，何必亲自干！”
他说：“民工也是人。我是司令，也是勤务兵。打好每场战役，要靠主力军。”
我说：“你一点不像领导。”
他说：“像就变味了！我家世世代代庄稼人，后来父亲参军。部队驻这里，我来这读书。初中毕业响应毛主席号召下乡插队，后来被父亲动员回老家生活了近十七年，改革开放才回城市。干惯了，闲着不舒服……”
他默默做事，敢担当，不声张，两桩事印象最深：
古建筑需要席纹砖。没人铺席，市场上没有供应，根本买不到席。该去的地方全跑遍，连批发部也打听过，两三年前就断供，到哪卖？可场长不甘心，他说：“要严格按照图纸施工，每一个细小组成都会影响整体，必须一丝不苟。实在没办法，再请求设计部门，看用什么替代。”坚持亲自到乡下去跑一下，劝不住，只好依他。心想：不见棺材不落泪，得点教训也好。
他风风火火地，一早便出门。为证明判断正确，我有意下班不走，看他心服。
天黑了，见他灰眉土脸的真载一捆席回来。见到我就问：“怎么还没走？”
我很吃惊。忙问：“在哪搞到的？”
他笑着说：“嶂山岙。”
“跑上百里路，翻两座山，真有你的！”
“一般人去不了的地方，说不定有存货。嘿嘿，总算没白跑。”
我瞧他疲倦的样子，忙倒水递上，说：“太辛苦了！”
他接过杯子一口喝完，嘴一抹，说：“终于定心了！”
他告诉我，全在修路，到处是灰，眼都睁不开，车子不好踏，一直推，又遭遇雷阵雨……
我佩服他的实干和执着。见他衣服全湿透了，劝他说：“回家洗洗吧，大嫂在家等你吃晚饭了！”
他说：“你路远，先回吧！我喘口气就走。”
我不知他什么时候走的。只知第二天他发高烧没休息，泡工地与民工研究席纹砖制作要领……
第二件事，是为了不让泥水流到河里，需经沉淀过滤，为挖阴沟。要设计一条最佳方案，但民工弄不清地下管道，一筹莫展。后来他从阴沟排水口爬入，寻阴井，做记号，终于找到理想的捷径。连续爬了三四个小时，真担心他出不来。当他由阴沟爬出时，除了眼睛亮，牙齿白，全身泥污，发着刺鼻的恶臭。他一点不在乎，仍为完成一件事而开心……
自山东佬来了以后，预制场多次受公司表扬。他没有架子，主动与工程师，质检员商量，调动智慧和力量，工作协调和谐，积极性空前高涨。
山东佬还有一特点，就是上面来检查，验收什么的，到饭店吃喝，总让我去。我说：“我不知向领导说什么？”
他说：“你比我了解，实事求是就行。”
“你不去显得对领导不敬，会有看法……”
“那是他们的事。我离这近，方便。你带饭，难得吃热乎的。”
他直来直去，对人真诚，我很敬佩，也很感激。
改革开放十五年，各项事业突飞猛进。面子工程，建了拆，拆了建，不再新鲜。到处是热火朝天工地，建筑业风起云涌。为适应形势，公司一分两，成立了开源建筑公司。将预制场异地另建。这里原规划建公园，决定让开源公司造商品房。只保留街面房，作古建材料仓库和经营部，山东佬成了经理。
开源公司经理原是施工队长，一步登天，为所欲为，无人敢言。经常与年轻女会计外地考察，寄宿在外。为赚利润，想把路封堵做店面，经营部的车不能进。我跑几次去找开源公司经理，吃闭门羹，碰鼻子灰。
山东佬打电话给他，他也不接。说上层的事，他无资格问。
星期天，突然一帮人开着推土机来封路。无论我怎么叫，都不搭理。
蛮横地说：“我们听公司的，完成任务就回去。”说着，开动马达干起来。
我只好让开，浑身窜火，只好睁眼看着推土机轰轰隆隆扬着灰尘驶入……
一个瘦小身躯突然横倒，挡在推土机面前，大声吼叫：“既然不讲道理，那就从我身上轧过去吧！”
山东佬突如其来的举动，令在场人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推土机只好停下，忙去拉山东佬，他面不改色，说：“轧吧，索性把事闹大，讨个说法！”
来的民工面面相觑，赶紧到一边商量。打电话汇报。
见山东佬毫不让步，只好一走了之。
路保住了，通街的路要封堵改成商店。趁黑夜来安装了卷帘门。山东佬没商量，召集了院内住户一起将卷帘门卸下藏匿。
向公司作了汇报，公司觉得开源公司经理不考虑全局太过分，局里知道后，对开源公司通报批评。
经过几次波折，与山东佬关系越来越好，无话不说。有时不忙，便问他：“人都往高处走，你为何不思上进，甘愿到这小角落里来？”
他说：“现在的干部比当年老八路没法比，到处拉帮结派，都有自己的圈子。不在圈内，就没法混。下面的要经常对上面进贡，送礼。你若抠门，会说你二心，更不相信清正。我脾气耿直，不讨人喜欢。要求到这来，贪图离家近，干点实事，清静，少烦恼。”
“你为什么不入党？”
“想入，但难进。过去受出身影响，但我对党一往情深。参加工作没忘以党员标准要求自己。前几年局领导调我到纪委协助工作两年。那时不少干部搞第二职业，假公济私。我参与处理一些党员干部。后来局领导调离，我又回原单位在他们手下工作，不少人把我看成是眼中钉，处处找茬。我又不会溜须拍马，看不惯就说，不留情面。有人恨之入骨，公开讲：‘想入党，做梦吧！他入党，我退党！’”
“那你还积极什么呀？”
“人要有信仰，我坚信党的英明伟大，一点瑕疵影响不了灿烂光辉！对党我忠贞不渝！”
山东佬经常站门口望着斜对面十字路口，房子建了拆，拆了又建，已连续五六次，仍然是空地。常感叹：“这要浪费多少钱呀？”
我说：“听说街道管规划的干部不同意。”
“那就通过他不就好了吗！”
过了两个月，来了推土机，吊车，很快将楼建起。据说是专为管规划干部建的，楼由他经营出租才肯退休。真令人愤慨！
十年浩劫，让重新站起的干部更认识权力重要。招工，分房，买紧缺物资，换岗位，全要凭关系。一张批条，一个指标，一个图章，便能决定命运。好坏快慢全由礼品价值决定。单位与单位利益交换，你帮我安排子女，我为你效劳……不正之风暗地泛滥。
山东佬对这些痛心焦虑，对未来仍信心满怀。
运输鹅卵石靠汽车，驾驶员点名要我押车。说与我不寂寞，天热不瞌睡。
夏天中午，太阳像烘炉，空气灸人，车上没空调。路边的树叶蔫了，人犯困，极须提精神。马路边饭店门前，总有穿戴暴露妖艳女子向车辆招手，要你停车，提供餐饮冷饮和其他服务……
我俩格外起劲，边看边笑：“饭店漂亮，有气派。女子年轻，漂亮，苗条，你去潇洒吧，我也歇歇脚。”
“太年轻，我吃不消。给你吧！”
“走吧，下面还有更好的呢！”
“哈哈……”
车开着，又有人女子撑伞招手。司机摇头：“呀，脸涂了一层又一层，年纪不会小，咱不上当！”
“嘿，那女子见你不停车哭了！”
“哭死活该，想舒服还要钱，滚一边去！”
“当心染梅毒……”
开车寻开心，不觉疲倦，任务在欢笑中完成。
船运来鹅卵石，我到北桥民工市场找来运输工，他们有挑担，专门上货。讲好价钱，回来汇报。谁知民工刚到，便有一身穿花衬衫，胸前印着美女的小青年上船把住挑担，说：“这地方我们承包了，不准别人经营。”
我说：“我们从来都是这样，为何不准？”
他说：“我与派出所有合同，缴管理费的，他们不合法。”
我说：“我们堂堂国营单位有权做主。”
“不怕死，你做主试试！”
说着将在搁跳板的民工硬拉了上来，那民工不服，‘啪啪’两记耳光。
山东佬闻声赶来，三下五除二，把那人打翻在地。厉声吼道：“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老子不吃这一套。民工们，上货吧！有事我顶着。”
那人滚了一身泥，无可奈何地说：“好，那你等着！”说着灰溜溜地走了。
山东佬对着他背影，理直气壮：“单位不会走，把支持者找来吧，奉陪到底！”
我为山东佬捏一把汗。
他说：“这些地头蛇欺软怕硬，做好自己的事，有理走遍天下，到哪也不怕！”
真被山东佬说着了，以后那家伙再没骚扰。
年终安排春节值班，他自报奋勇，说：“过去在单位，每年春节值班已习惯了。现在离家近，更应当仁不让。”
我说：“今年换换人，难得过囫囵年！”
他不以为然：“年那天都能过，你们尊重习惯，我无所谓。”他执着坚持，只好听他的。
节后来上班时，民工周二告诉我：“大年夜突然肚皮疼，山东佬说我受凉了，回家拿热饺子给我吃，拿热水袋捂。还是不行，便背我上医院。我疼得昏迷，他为我按摩，陪护四天三夜，每天吊七八瓶水，拍片，抽血，做检查，喂饭，上厕所……直到慢慢消疼……是山东佬救了我！”边说边流泪。
我很惊讶，春节山东佬一天都没休息，竟没一声抱怨，令我敬佩、学习。
95年是公司大变革，我与山东佬认识，我为有这样的领导庆幸。他不仅给我温暖和力量，更燃亮我行进的灯！
二十五年过去，都成退休老人。曾经的岁月历历在目。那时改革开放刚起步，摸石头过河，制度不完整……后来，依法治国，蛀虫被清理，走向正规。
山东佬在社区任书记，经常做好事，生活得有滋有味。前几天报纸上还有他的报道。多年没见，心里想念，往事常浮现脑海……
2020，5，12 蠡湖
END
往期回顾
【老鹰专栏】虚 惊（散文）我出生后，睁眼便望远处的山。爹说我自带乳名，便叫我望山。
【苍松专栏】雁门关行 雁门关在古代是封锁北地入侵中原的锁钥之地，此地峰峦叠嶂，峭壑阴森，山势险峻，连绵不绝，长城壁垒
【王来宝专栏】淅河明珠—小桂林 姥姥家在淅河北边的小店村。没上小学前，经常住姥姥家。
【王太林专栏】醉游小桂林——神龟 首战侧耳乌龟灵 先见先闻千年神
【卞玉林专栏】记忆中的丰收年 田间地头 是老农雕花般的笑脸 木掀扬起的是麦子的香甜 丰收了 又是沉甸甸的一年 小媳妇们叽叽喳喳
据说99%的人 因为关注我们
都美梦成真了，要不要试一试
嘿嘿~~
Hi，你
扫个码，关个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