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道·45 千年一僧八思巴与唯物主义历史观

没有所谓的八思巴时代

只有时代的八思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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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问道》系列游记第45篇，萨迦游记第3篇。前两篇分别介绍了现隶属西藏日喀则市的萨迦县，萨迦王朝的历史、中国最古老最完整的宋代王城——萨迦寺，以及藏传佛教萨迦派的兴衰。

01 一代帝师八思巴

走出萨迦寺，我又开车绕着这城堡转了一圈，却见寺庙的背后有座大理石板铺就的广场，很阔大，却空荡荡的，偶有三两行人穿过。广场为汉地风格，颇是气派，却与周边的藏式建筑格格不入，再看广场前的文化墙，果然，是八思巴广场。

八思巴，萨迦派五祖、忽必烈的帝师、元朝第一代国师、统领天下释教的中原法王。八思巴空前绝后，没有任何一位僧人在中国历史上拥有如此之高的政治地位。我刚才游历的萨迦寺就是八思巴建立的，他也圆寂于此。

八思巴的生平简述如下：

a. 南宋年间，萨迦四祖带着他的侄子——神童八思巴——到达甘肃，与成吉思汗的孙子会谈，达成蒙藏合作协议，史称“凉州会盟”。西藏自此纳入中国版图。

b. 数年后八思巴继任萨迦五祖（17岁）。忽必烈将其招置左右，从受佛戒。据说，八思巴为忽必烈攻打大理、南宋献计献策，贡献卓越。

c. 八思巴在大同举办的佛道辩论大会中战胜全真派，忽必烈决定驱赶道教，将藏传佛教奉为国教。

d. 八思巴被忽必烈封为国师（26岁），后任中原法王，任总制院（后改称宣政院）院使，统领天下佛教及西藏军政事务。

e. 八思巴为元朝设计官方文字，史称八思巴字。

f. 忽必烈定都北京后，封八思巴为帝师、大宝法王，将西藏指定为八思巴供养地，萨迦王朝自此建立。

g. 后八思巴返藏，圆寂于萨迦寺。元朝通令各地按孔庙规格建八思巴殿。

比肩孔子，说八思巴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僧人并不为过。

以下为官方说法：八思巴不仅一代高僧和宗教领袖，还是一位优秀的政治家和军事家，更是一位学识渊博的语文家。八思巴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被封国师的藏传佛教领袖，也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帝师”，八思巴不仅推动了藏传佛教在全国范围内传播，同时也推动了汉族与藏族、蒙古族等多民族之间的交流和融合，为中国多民族文化的融合和发展作出了积极贡献！

必须有感叹号，好厉害的样子。

这么了不起，孔庙还有，那些八思巴殿在哪儿？

广场上的八思巴年谱

02 另一种解读

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这句话不是胡适说的。

面对相同的历史资料，人们却可能解读出截然不同的结论。历史线索都是复杂错乱的，选择剔除、臧否评判、逻辑推论都会造成巨大的差异，更有人以果寻因，基于结论寻找证据。偏激、无知甚至恶意的历史观多源于后者。

对一代神王八思巴的生平，也可以换一种方式进行解读。

a. “凉州会盟”显然是后人的美化甚至编造的。萨迦派只是西藏的一个影响力有限的地方政府，没有资格代表西藏全体与蒙古人会谈。在蒙古大军的威逼下，某些权贵选择了投降而不是反抗。两者实力不对等，“会盟”何谈而来？将投降说得这么清新脱俗，党国的汪院长也不敢这么干。

b. 八思巴深得忽必烈宠信也是命运使然。在所谓的“凉州会盟”时期，西藏各个教派都派人与蒙古的王子们联络。当时的忽必烈虽有权势，但不是大汗继承者的热门人选，只是后来凭着机缘巧合与个人能力才成为元世祖。称帝之后，当然要回报曾经忠心耿耿跟随他的部下。试问，如果蒙哥不死（见《问道·7 铁血钓鱼城》）或者忽必烈输给了别的兄弟，历史上还有没有八思巴的痕迹？萨迦王朝又从何而来？

八思巴与忽必烈（现代唐卡）

c. 佛道辩论大会更是瞎扯。历史上在帝王主持下进行宗教辩论大会都是一种表演，为了昭告天下输赢是公平的而不是内定。蒙古人原本信奉低等级的萨满教，在建立蒙古帝国后必须综合各方面考量选择一个高等级的宗教。成吉思汗倾向全真教以收复北方汉人（丘处机和八思巴一样，也是带路党），他的继任者转向了藏传佛教（西藏法王们愿意投降且能带来大片土地），汉人的道教就要被踢出去。为何不选择汉传佛教？见后文。

d. 不可否认，八思巴成为国师是他个人和藏传佛教的成功，有益于蒙古人的信仰改变与统一。然而，国师与宣政院的设计使得僧侣权势过大，破坏了国家法度，甚至祸乱朝纲，加速了元朝的衰败。

e. 八思巴文虽为元朝的官方文字，实际上并未得到广泛使用，蒙古人使用至今的文字是回鹘字母发展而来的。

八思巴字

f. 萨迦王朝是在蒙古驻军控制下的地方政府，算不算傀儡不好说。事实上，八思巴被封为国师后，忽必烈已经开始逐步压制藏传佛教势力，对八思巴也有诸多限制。无论他们当年如何，走到帝王与神王这一步，必然是相互利用、猜忌的政治关系，没搞崩就不错了。

八思巴很成功，哪怕是投降，西藏从此纳入到了中华版图，他为家族、为萨迦派、为本民族作出了卓越的贡献。十岁的他从喜马拉雅山麓走出来，最终一统雪域高原，享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门徒遍及天下，堪称一代传奇。

然而，八思巴的成功有很大的运气成分，更是时代所造就的。萨迦王朝享有较高的自治权，仍是蒙古铁骑下的地方政府。八思巴不是忽必烈，时代的车轮略有迟滞转移，国师也不会是他，萨迦的故事就是另一个版本。

可以套用最近一句流行语：没有所谓的八思巴时代，只有时代的八思巴。

也可以说，只有统治阶级根据需要而塑造的圣人、圣僧。万世师表、千古神王，皆如是，这才是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历史观，笔者一直所信奉的历史观。

03 感性的历史

唯物史观应当理性，解读历史总不免带着个人的喜恶或预设。

先来说萨迦派高层的投降。难道要浴血抗争如西夏一般被灭国？投降换来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又使得藏人成为仅次于蒙古人的色目人，位居汉人之上，藏传佛教得以在东亚大陆弘法。这么做难道不对？

如果是对的，鬼子、狗腿子、汪院长也有可理解之处么？当然不是，每个国家、民族、阶层乃至个人都会基于利益作出自己的选择，但基于人类的良知与理性普世价值总是存在的。天理未必昭昭，公理自在人心。XX派的那一段，我就是不喜欢。

萨迦五祖图

再来说说藏传佛教成为国教后的所作所为。元代番僧作恶、欺压汉人，是藏传佛教在内陆传播历史上绕不过的坎儿。

恶僧中最著名是八思巴的得意弟子杨琏真迦。杨琏真迦深得忽必烈宠信，担任江南总管期间，盗掘南宋皇帝、皇后和公卿一百余座。更加骇人听闻的是，他将宋理宗的头骨制成了骷颅碗（藏传佛教法器），这用来饮酒作法的骷颅碗在国师、王公贵族手中代代相传，直到朱元璋得了天下，才终于将头颅找回，礼葬于绍兴。

杨琏真迦是佛家弟子还是妖僧？为什么藏传佛教在元代被奉为国教，到明代就被赶出了汉地？前一节的问题：各地的八思巴殿哪里去了？

杭州飞来峰上的杨琏真迦塑像 来源：《东南文化》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