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菲佣
(本文转自“东望洋的日与夜”公众号)
港澳地区狭窄的街头、拥挤的巴士上总有许多东南亚面孔。他们三五成群,用标志性的奇怪口音叽里呱啦热烈交谈,乍听之下非常的热带风情。他们的老家十有八九是菲律宾——那个有着散碎岛屿的著名劳动力输出国。而这群背井离乡的人,大多数又有个共同的名字,菲佣。
菲佣,菲佣。像是杜拉斯《情人》那个年代的风,忽而刮到了现代,似乎还残余着旧时代人力车夫的汗味和马路上的黄泥味。水电工是菲律宾来的,门童是菲律宾来的,做家事看孩子的阿姨也是菲律宾来的。香港澳门两块飞地,据说是全球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体力劳动却依然需要进口。菲律宾人当仁不让地成为这个市场上的硬通货。他们英语好,态度佳,几乎总是笑对他人,客客气气,甚至把雇佣他们的人称作ma'am和Sir。这样“被服侍”的等级高下之感,哪位“主人家”不爱呢?
可笑容之下,却难看清他们过去的曲折和心中的暗涛汹涌。对于澳门来说,他们永远是外人,而澳门似乎也不是一个可以表现个人化情绪的地方。这些异乡人中很多还很年轻,在华人社会的文化隔阂中,于单调的人生中,不知他们是否也有阿黛尔·雨果般的爱恋和天涯人断肠的伤心处。我时常猜想,他们在汇款给亲人的时候,或许也常常回味家乡那条比澳门更长更曲折的海岸线吧。
有一次去吃汤河粉,我遇到一位叫Carlo的中年人,个头矮矮的,眼窝和抬头纹都很深。他用手机喇叭听着八十年代的美国流行歌,说他喜欢枪花。他说,自己已经在澳门十年了,从来没有回去过。他的国家风景如画,却并不容易生活。在异乡,平日里做工,没什么朋友,一个人吃饭。电话卡都是临时的,用完里面的钱,就再换一张。
“你的家人呢?”我问他。
“我有老婆,还有两个孩子。他们现在过得大概还可以吧。”他的脸色又黯淡了一点。
“大概”,这也许是一个伤心故事的题眼,但我不太想继续问下去了。
临走的时候他坚持帮我付了饭钱。
出了饭堂,澳门的天空线骄傲地宣告着这十年来GDP的增量,远处的赌场喂饱了人们对于奢侈的想象。不如归去,不如归去。这里不够浪漫,模糊了故事的背景,模糊了爱恨。但日子会很快的流过去,天涯海角的菲佣们是不是也会有老来还乡,却意犹未尽的那一天。
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Carlo。
弘原特约作者:东望洋的日与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