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手工艺品

那日回老家，与父母、妹妹坐在门口闲聊。不知怎的，就说起了母亲的兄弟姐妹。我的舅舅和姨都是心灵手巧之人，大舅擅长机械维修，二舅做的手工艺品新巧精致，三舅吹拉弹唱无师自通，四舅半路出家开诊所居然学会了针灸，姨尤善于将最普通的食材做成各色美食……说着说着，妹妹一脸坏笑地看着母亲，说：“娘，就数你笨呢。”娘一脸嗔怪，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我赶紧说：“谁说的？咱娘做的手工艺品多精致啊，咱娘最巧！”说这话当然有取悦母亲的意思，但母亲做的手工艺品好本也属实。

母亲是兄弟姐妹中的老大，从小就帮着家里干活挣工分，一天学都没上，大字不识一个，但母亲的领悟力很强。据说年轻时曾被指派去参加赤脚医生培训，母亲学得很快，奈何文盲一个，被劝退回去。这件事，母亲说过好几次，满脸的遗憾，“我但凡识几个字，也不会在地里拉大锄了”。

母亲手也巧，尤其是绣花、缝制小工艺品等。几年前的某次回老家，母亲很兴奋地从抽屉里拿出几个用黄布缝制的宝，上面用红的、绿的各色线绣着精美的图案，还绣着一些保佑平安之类的句子，说让我们挂在车里，可以保平安。母亲说村里好多妇女都在绣这东西，“以后家里有这种黄布就拿回来，我再给你们绣。”母亲说的黄布就是酒呀、茶呀之类的包装盒中的包装布，薄、软、亮，很适合做成手工艺品。从那以后，我每次拆包装盒发现这种黄布，都小心翼翼地叠起来，回家交给母亲。母亲做的手工艺品越来越多，品种越来越丰富，有大大的宝，上面绣着龙和凤，绣着红红的“喜”字，适合挂在婚房里；有小巧的宝，上面绣着“车行万里，一路平安”，适合挂在车里；有尾巴弯弯的鲤鱼，成双成对，寓意年年有余；有精致的花篮，适合观赏，是很漂亮的挂件……

手工艺品做得多了，母亲就四处分，不仅给我们兄妹，还给孙子孙女、外甥外甥女留下，亲朋好友也几乎分了个遍。可是母亲还在做，每次回家，她依然很珍重地捧出一个一个作品让我们挑。我们说家里都盛不下了，母亲就说拿回去送给同事朋友，谁还会不喜欢！就这样，连我们的一些同事好友家里也挂上了母亲的手工艺品。

今年的年初二，照例回娘家。吃过午饭，母亲又拿出了好多手工艺品让我们挑。家里已经有好多了，拿回去放在哪里呢？我们就不再愿意拿。母亲就叹口气说，村里有一户人家，母亲负责做手工艺品，在城里开店的女儿负责出售，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据说她们卖的价格还不低，毕竟是纯手工艺品，一针一线缝制很费功夫。我觉得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就跟母亲说你定价格，我发朋友圈，看有没有买的。母亲一听也很兴奋，就定了一个比较合适的价格，又带着我小侄女，拿着一件件作品拍照展示。我拍了照片，发在朋友圈里，引来了一片点赞。很快，广东的李老师表示他想要，最后，李老师每件作品要了两件，并立刻把钱打了过来。我当场把钱交给母亲，母亲高兴地跟个孩子似的。其实父母并不是缺钱花，他们开着一个小卖部，收入足够家庭日常开销，我和妹妹每次回家都会给他们留下几百块钱，他们也总说自己的钱花不了。可是，这些钱毕竟是母亲自己做手工艺品挣的，意义不同。看母亲很高兴，我们兄妹都打趣母亲，说以后少打扑克了啊，抽空多做几个手工艺品，好卖钱。

大约一个月以后，我和妹妹再次回家，母亲的却身体出了问题，高血压，失眠，和我们说起话来有气无力。从那以后，几个月过去了，母亲的身体一直不见好，更谈不上做手工艺品了。每当我打开礼品箱，发现里面有那种黄布，我还是会小心翼翼地取出来，叠好，然后放进抽屉，却没有再带回家给母亲。

母亲并非一个佛教徒，但她虔诚向佛，也经常会跟着村里的一群大妈参加唱佛等活动。她最初绣制的小宝上，有一面留有空白，然后托人用笔写上一段保佑平安的佛经。我家就有一个，当时是母亲背诵着经文，我用笔写上的。后来她进行了改良，直接将保平安之类的祈福语句绣在了上面。我常想，当母亲一针一线绣制这些祈福语句时，算不算是一种虔诚的祈祷呢？如果是，那她不仅是在为亲人、朋友祈福，也一定为自己积攒了深深的福气。佛家讲究有因有缘，果从因生，那些绣在手工艺品上的平安语，就是母亲种下的善因吧？

一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