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人到中年,诗人内心是万般焦虑和无比苦涩……

  【散文】 闲话“徒有羡鱼情”

如果能临水而居,那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我是长江边上出生的,从小就亲近河流,像是老朋友一样有交情。我喝惯了滚滚东流的长江水,吃够了巴河的九孔莲藕,嗍顺溜了门口塘的鱼刺……

几年前,我在京郊安居下来,和门前一条无名的小河作了伴。于是,河上的四时风景,成了我眼中流动的画卷。要说这里的风景,最有发言权的还是河上的老钓客。而这些常年不辞劳苦来蹲守的垂钓者,就像是河畔的一座座雕塑一样,又铸成了我眼中的一道风景。

人间四月天,如诗如画。借用林徽因女士的诗歌:“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子在梁间呢喃……”

这样的日子,倦了,我愿意走出家门,信步在小河边徘徊、沉思。是的,随着气温升高,老老少少都愿意走出钢筋混凝土的包围圈,投入大自然的怀抱。连围着主人转的宠物狗、宠物猫都出来撒欢儿。

一池的荷花还没有盛开之前,河面上没有多少风景可言。此时,可以看的,恰恰是岸边一字儿排开的垂钓者。大多数是悠然自得的中老年人,男性为主,偶尔会有女性和孩子们参与其中。

其实,这是一条自然形成的河流,没有放养什么鱼类,所以能够钓上来的就是野生的小鱼,大多一指头长的小鲫鱼,大的也不过半斤重吧。会钓的,半天能钓个十来条吧。不会钓的,能够不落空就算是幸运的。

今天,我在桥上遇到一位老者,他居然用海竿(又称投竿或抛竿)来钓鱼,让我大开眼界。在我看来,海竿应该是到水域面积更大的水库或者海边垂钓。真想不到,“杀鸡用了宰牛刀”,于是我就近晒晒太阳,留意观察一番。

桥上过往的行人,和我一样看稀奇的不少。老先生在海竿上的自上而下的5个串钩上安放饵料,然后熟练地甩得远远的。再稍微调一下绕线轮,把竿倚靠在桥的栏杆上,随后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铃铛安在竿上。以此类推,他又准备好了三四个海竿,像是几个持枪的卫兵在桥上列队。

叮铃铃,叮铃铃……,一串串欢快的铃铛声随风飘散。只见坐在桥头角落的老者迅速地从马扎上站起身来,很快拿起钓竿收线。等到鱼线拉出水面了,果真有鱼上钩了。挂在钩上的鱼儿拼命挣扎着,小尾巴一会儿向左翘,一会儿向右翘,想来该是后悔不已吧。老先生不慌不忙地取出鱼嘴里的钩儿,鱼儿扔进一个上侧开口的5升矿泉水瓶子中。又再挂好饵料,再投放下去。

老先生说,海竿有铃铛,就不用浮标,也不用守着竿儿。说话之间,又有铃铛响了,老先生快步过去收线。这次居然有两条鲫鱼挂在上面了,一上一下,欢蹦乱跳的。串钩,理论上可以一次多钓几条鱼,但是同时撞上钩也算是小概率事件吧。老先生自然满心欢喜,也配合着围观者的手机拍摄。

有旁人发问,今天怎么没有大鱼上钩呢?老先生回答,大鱼还得再等半个月才会开口!听其言,观其行,这老先生真是钓鱼专家了,该是教授级钓翁吧?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看到这老先生的钓技高超,乐在其中,也是安度晚年的一大快活本领。

此情此景,对我这样的围观者而言,不禁会联想到两句诗来:“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多少年前,我一度将末句错读为“徒有慕鱼情”,觉得更顺口一些。这出自唐朝诗人孟浩然的作品《望洞庭湖赠张丞相》,是一首干谒诗,类似于今天求职的自荐信。全诗如下: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据说,唐玄宗开元二十一年(733),湖北老乡孟浩然(689—740)西游长安,写下了这首诗,赠给当朝宰相张九龄,目的是想得到赏识和录用。只是为了保持一点身份,才写得如此委婉,尽量不留“干谒”的痕迹。这首诗可谓委婉含蓄,不落俗套,艺术上颇有特色,才会传诵至今。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中国古代的封建社会,门阀制度森严,唐朝也不例外。时年44岁的孟浩然,身份只是一个隐士,内心却无比火热,还希望出仕求官,苦于找不到门路。

于是,他以诗为媒,毛遂自荐到宰相门下。那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呀。不知道身为大唐帝国“总理”的张九龄,如何处理“人民来信来访”的?而孟浩然终其一生没有做过官,才有“孟山人”之别号。应该说,孟浩然的好梦并没有成真。

据查“孟浩然”的词条,“开元二十五年(737),张九龄招致幕府,后隐居。”如此说来,张宰相还是爱才惜才,为没有通过科举考试的孟浩然办了实事,也算是破格录用了没有“学历”的诗人。

但是,幕僚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官员,孟浩然自感壮志难酬,还是愿意归隐——“复得返自然”。当年诗人苦心孤诣,求官不成,却为我们留下了一首大气磅礴的诗词。

——我在这样风和日丽的日子,闲看着眼前的垂钓者,吟诵着唐诗宋词,由实而虚,由近及远,品味着其中的滋味。

真想不到,儿时《千家诗》上读得烂熟的诗词:“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今天才深深懂得:其实这是一曲悲歌,人到中年的诗人孟浩然,曲折道出了内心的万般焦虑和无比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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