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东更新韩家:秀水河上荼蘼桥

更新甪里有丰城唯一韩姓村庄,毗邻而居的小韩与大韩,距桥东镇约七公里。大韩五十多户,不到三百人,四向水塘环绕倒影如画;小韩与大韩相比颇为特别,八户人口不上六十。村旁一亩芰荷,一丛桂竹林,旧学堂隐在桂竹林前,竹林风过早已拂去书声朗朗,壁屋斑驳房子新旧夹杂。两韩中间长满水杨柳的长塘去年填塞腾出一大片黄土地。也是,现代生活让人足不出乎,少了塘畔的晨昏洗刷、家长里短,冬日里路边杂货小店几乎成了解忧铺子,麻将扑克,日常买卖,甚至头疼脑热小诊所都让人消磨更多时光,而往日大大小小星落水塘除了养鱼似乎逐日萎缩,马路边田地里竖起更多新房,逐水而居的时代渐渐演变成沿路而建,年少乡村画面成了永远记忆。

跨过荼蘼桥,秀水潺潺。桥东边坪上是生我养我的老家,桥南边甪里旱上是孩子的老家。

记忆里有个四五十岁的木匠,戴着翻皮褐帽子,祠堂的东门打开,他就在那里用斧头、锯、刨子等家什修理村上的粮仓。时常停下来抽纸烟,与过往的人拉呱,刨沫花卷儿孩子们常常捡来游戏,木质清香仿佛还沁人心脾。祠堂边的兜牯是蔑匠,他能编出土箕晒垫饭篮诸如此类竹制生活用器。篾刀在凳子上头抽出青丝缕缕,剖开的竹片里有竹膜薄如蝉翼,可夹在书里拷贝图画,小时候迷上绘画,缘于竹膜是最好的媒介,至今可以回忆的《烈女传》、《薛仁贵征东》等等,里面都有大量的插图以供描蓦。木匠与兜牯相差了很大年纪的,但常常交替在回忆的画面里,想来这两类手艺乡间渐渐消逝的缘故。

木匠家在秀水河南边的小韩家,说起话有时节巴,人们叫他金龙掰子。那时看他做事,一半奇异他的能力,一半想象自己如何抡起那光溜溜斧头把,没力气怕是混不到饭吃。刨出的木纹肌理也怪异的美,他说是天生成个……当然我从来没想过以后漫长岁月里,每逢过年都要站在他的危檐下温习这一幕,梦想如此这般充满挕揄,隔了一条河就是天涯。他在河那边病故时,河这边的我打点行旅想着天高任鸟飞越远才好,直到某一日母亲把画稿当成纸脚筑进天花板,某些冰冷坚硬的东西横在胸口,一直成为无法自拔的梗。

荼蘼桥下的秀水终日流淌在南山脚下,让人想起神话里的西西费斯。多年以后缘于上南山人善举及奉献,我一次次踏过母亲桥,走进以父亲命名的晓春学校支教,回到它身旁。如果说回望使人决然走远,那我相信每一个他乡游子,一定还有个柔软角落藏着故乡的炊烟人家小桥流水。母亲桥没有建成之前,或者更远来说解放前,桥东境内东部秀水河段有三座有名石拱桥:龙华桥、象牙桥、荼蘼桥。龙华桥四十年代被日本鬼子炸毁了,象牙桥去年也修过,保存原始风貌最古老的当属荼(tú)蘼桥,但是多年来一直被人叫成“茶蘼桥”。这儿人往秀市、杜市、桥东三镇赶墟被问到何里人时,你说更新甪里人家不明白,直接回答“茶蘼桥”个,便哦的一声心领神会了。假作真时真亦假,日子久了,最初的本真反随秀水不知流向了何处,其实茶与荼一横之别,生活中令人啼笑皆非的又何止一座桥名呢。当然荼蘼桥保存尚好,因为上游卢家石修了更新桥,下游三坊修了根莲大桥,皆宽阔通车,反倒是它现在依然横在秀水河上古朴浑然,仅供两岸步行走往,寥落中看尽尘事沧桑。桥东头触目坟冢一排,倒让人觉得此岸彼岸生死渡头,难过千山万水。

初始为木桥时有倾圯,花开荼蘼遂以命名,倒也诗意盎然。旧书中曾读七律诗咏之:

一架青蛟近若何,好花开后任婆娑。

懒同凡卉争春早,自在芳菲历世多。

梵刹清幽耸翠麓,云虹隐伏卧流波。

此间萦碧凝佳气,擬向中央结邵窝。

梵刹四顾茫然不知形迹何处,但荼蘼桥下夹岸郁郁葱葱,古樟杂树缤纷,黄鼠轻窜野雉飞,白鹭翩然,南山脚下端的是田园妙景。而桥南韩氏之始迁祖本出真定府井陉县梧桐圩,熙宁元祐间声名显赫。日行公韩俨于元时宦游旴江,值元未之乱,南北道路梗阻终无法回到故里,乃卜居抚州泰山之南(现名泰山背),传六世廷璋公,以术游于富州甪里。先有小韩,后有大韩,小韩三兄弟辗转从抚州陈坊迁出来。大韩两兄弟从抚州翁坊析出来,初在境内巷口,也就是邬家西边荼蘼桥过去的小山岭上。大韩现在村原名甪里丁家,不知何故人丁总也不得兴旺。村子里有一地仙,其妻见每每生得是女儿家,于是怨夫不止,整天帮人看风水却顾不及自家。地仙听得火起,干脆来个西牛蔸磨安上把,原本水向荼蘼桥下出向的,偏叫人改为垱边马路挖涵洞出水,这么一来,丁家走的走失的失村庄萧条,而从巷口迁来的韩家不信邪倒逐日兴旺发达起来,甪里丁家就变成为大韩家,只是所遗谱牒鼎革数经兵燹倾毁而存残。传说姑妄听之姑妄笑之,但人心向善乃颠覆不破之真理。

韩氏残谱唯见一传有云:“韩必振号腾万者,舌耕其家,兄弟四人长与幼皆业托儒林,其置身商贾,放陶朱之营谋,获端木之生殖。然乐善好施扶危济困,颇有仁人义士之风,见荼蘼桥间时毁损,先生则捐己提缘者三,族党有孤贫弗吝己而寡恩,乡邻忿争绝不因人而作袖手观,荒郊有失祀孤墎露棺则发费培补……乡里欲荐为大宾,先生却固辞弗许。”好个固辞推荐,何谓“大宾”,得从乡饮说起,这是古代一种庆丰收尊老敬老宴乐活动,德高望重长者选为乡饮宾,有各种等级名号,其中“大宾”档次最高由皇帝钦命授予。它起源于周,尔后历朝历代相沿,明清时习俗更为隆重。那些治家有方、内睦宗族外和乡里、义举社会有崇高社会威望之人百姓荐为“乡饮大宾”,县府每年财政拨款举办“乡饮大宾”活动,以弘扬风节彰显社会和谐,声势隆重如康乾盛世皇宫举办千叟宴一般。选上“大宾”一般都看作巨大荣耀,韩腾万先生拒辞,足见其行非沽名钓誉之徒,实在令人钦佩。

秀水潺潺,年年荼蘼花开两岸葳蕤,岁月更迭,荼蘼桥恍如无字碑矗立在时间的河流上。踏上桥头漫步,桥身长约三十来米,长条麻石铺成,尤为特别的是中间五道桥柱若犁铧状,又恍惚尖拱如舟,减轻水流的冲击力。桥下藻荇交横水尤凊澈,立在桥上古意玄玄然,偏僻寂然处,真若幽居隐士,不张扬不叹息恬淡本色,就算开到荼蘼花事了,依旧荼蘼桥自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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