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四||乡愁是什么?是一个大大的信息场

小百姓,大智慧。

和罗汉一起探索草根生存生活智慧,

起底百姓日用而不知的隐秘世界,

让纷繁世界变得更透明,

让漫长人生变得更精彩。

全息的房屋

(正文,接上期)

在农业时代,手工生产的所有产品对人构成完整的信息链,是全息的、生态的、互生的、变化的,极少出现信息误读的情况。

上一期,研究的那张桌子,哪怕材质、形状、尺寸都一样的情况下,木工师傅手工做的桌子那是比工厂出品的桌子的信息含量高得多得多。因为手工师傅做的这张桌子,从谋划要做这张桌子开始到准备木料到请木工制作的整个流程中,有着太多的不可逆的唯一的因素转化为记忆信息,附着于这张桌子之上。成为伴随着这张桌子的使用价值一起不可缺的一部分。

当然,并不是说车间里出来的桌子就一定没有信息,车间的工人也许也会和桌子有着不可逆的交集,在桌子上留下一点独特的信息印记,但是对于消费者而言,这些信息没意义,没感情,没传播,有和没有没区别。这个信息成为无效信息。就算厂商跟消费者讲的品牌故事里有某个工人与他所生产的桌子之间的故事,那也是某个工人和全部品牌产品的故事,这个信息是每个桌子均摊的。

油腻腻的桌子,每道纹理,每个节疤,每条缝子,那都满满地承载着信息

在手工时代,一张桌子会承载着一大推信息,那么这些信息对人有意义么?能对人形成作用呢?如果可以,那么桌子所承载的信息,究竟是如何作用于人的呢?

我们来接着深扒。小说的写作手法里有一种技巧叫做使用小道具。比如,《麦琪的礼物》中,男主人翁吉姆的怀表。读者觉得吉姆的怀表珍贵,不是怀表本身珍贵,而是这只怀表历经三代,已经承载了吉姆对家庭历史信息的记忆。本文中的小道具——桌子,其实也一样。

假如,这张桌子是某个女儿嫁妆的一部分,随着女儿嫁到了婆家,那么这张桌子就记载了女儿对娘家的记忆信息。这些信息在平常状态可能是隐藏的,或者是隐性存在的。而一旦出现某些特殊状况的时候,这些信息就会被激活,单独或者与其他信息一起对相关的人产生信息交互。比如,女儿的小孩小时候在桌子上吃饭用勺子敲桌面,留下了痕印。啪啪的敲击声或者桌面的印痕就会激活一些信息。天哪,这张桌子的桌面还是爷爷留下的那根老樟木做的,当年爷爷说太爷爷过世的时候,差点被做成棺材;姑妈出嫁的时候想用着做对箱子,那时候家里还不富裕,也没能给姑妈做太多的嫁妆,姑妈也就想着要对樟木箱子,爷爷觉得太浪费,也没肯,让姑妈都伤心了很久。开这根料子做桌子的时候,姑妈还叨叨过,说还是侄女的命好,得一家大小的疼,又赶上好时代,家里能拿出东西了。这根老樟木在家已经放了几十年了,木工师傅光开版就锯了三天,做这张桌子的时候,满村樟香弥漫。做的时候,你外公那个小心,天天盯着木工师傅身边,生怕木工师傅不小心浪费了料子。木工师傅多推一刨子,他都心疼。出嫁那天,抬嫁妆的几个小伙子被塞了厚厚的红包,叮嘱了又叮嘱:小心、别摔了,别碰了,别摔了别碰了。有个愣头青放杆子重了点,都被你外公瞪了好几眼。你小子,把桌面敲得坑坑洼洼,被外公知道了,看不敲破你脑袋!……

而小家伙在不懂事时候所敲的坑坑洼洼,则又是新的一组信息附加于这张桌子之上。

而这仅仅只是一张桌子的很小的一点点信息的还原。如果要把一张桌子的所有信息进行还原,估计可以写一本几十万字的大书。而那时候的人,就生活在由建筑、家具、器具、服装、工具等等所有的人造产品的信息和人群社会所形成的信息场之中。

还是以小孩为例来对比一下。我曾经有个错误认识,总觉得我儿子比同龄时候的我所得到的信息多的多的多。我到六岁的时候才有机会到过县城,才有机会看到汽车和大楼,才知道世界上有百货商店……而现在的小朋友已经处于信息时代,每天接触着海量的信息,他三岁时候见识的东西已经超过我当年十岁十五岁了。而现在我则已经明白,儿子所有得到的信息都是零碎的散乱的没有生态没有系统,他现在所接收的所有信息,都不能构成一个叫做“家乡”的概念。所以他注定将不再有故乡也不会有乡愁。现在碎片化的信息将会造就什么样的他的未来,还真的无法预测。

而我自小生活的环境,仅仅那些老的新的“物”所构成的信息场的丰富性,完整性,系统性,生态性,生长性,生动性……竟然是我儿子接收的信息所无法比拟的。

线条流畅的抽象龙形牛腿

我出生的房子,叫做“老屋”,大约是村里最老的房子,是建于晚清时期的三开间徽派建筑。我就在大山里的这间老屋里度过了童年和少年。这间老屋和老屋内外一切人工所制之物所承载的信息,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信息场、信息生态链。现在我可以给这个信息场定性,那就是乡愁的源头。

十二生肖画板,这是哪几个生肖呢

老屋就是一个巨大的、没有穷尽的信息库:不仅有祖宗和修建这个老屋时候有意留下的信息,线条流畅的抽象龙形牛腿、鲤鱼纹的雀替、厢房腰花板上的十二生肖浮雕、板壁上历代张贴的痕迹等等。也有这房子曾经住过的人和历史留下的信息。就像香案下的板壁有一块烧焦的痕迹,那是闹长毛时候,长毛在香案下放了火把烧房子,长毛撤走之后,是家里的狗跑去对着火撒尿,把火把浇灭。两腰过廊侧门内的楼梯,黑乎乎的,通向神秘的阁楼,革命党闹革命的时候,大兵从楼上一担一担地往下挑稻子,有个瞎子祖宗,是老太太,听到左边的楼梯响,就摸到左边,从大兵挑的稻子担上戳几颗稻谷,放进自己的围裙兜子,喊一声:五谷神,咱回来!这个房子上到青瓦、瓦当,中间楼板、梁枋、板壁、柱子,下面的柱础,地面,每一个地方不是满满的信息承载。

青石的门槛,坐过多少代的孩子?孩子坐在这个门槛上,能得到多少信息呢?

我睡的床,是红漆绘花大梁床,是父母婚前所做,上面一格格的小画板上画着北海的白塔,西湖的断桥,钱江的六和,南京的长江大桥……房间里的柜子、橱子、床头的一张椅子,每一个家具也都承载着满满的信息。……

所有的“物”——睡的床,吃饭的桌,坐的椅子凳子,石磨,还有各种的工具等等,每一样不是满满的信息承载,所有的信息有源头,有根基,有联系,有生机,有温度,生长,有变化,这些信息仿佛是持久永恒的。人从小在这个信息场里成长,接收着、消化着这些信息,这些信息滋养着、浇灌着、占据着空白的大脑,让人有了归属感,安全感,家就是这些信息构成的一个信息集合。家乡就是这些信息的集合。

乡愁不就是这些信息构成的么?当人和这些信息的联系中断之后,失去的是归属感,安全感,干枯的灵魂缺乏了滋养。

城市的的建筑所承载的信息,你觉得和你有啥关系呢?

现代人工作、生活等等活动的场所,也有着信息,但是这些信息是临时的,零碎的,短暂的,和人没有太多的交集,没有太多的交互,就像你站在城市的街头,你和周边的高楼大厦之间不能形成信息共振,那些大楼永远和你是隔阂的,哪怕你在某个大厦里上班,大厦也无法像老家的房子那样有着无穷多的和你能够互通的信息,大厦所承载的信息,和你的生活和存在,几乎没有关系。大厦承载的信息,或许是建筑师在设计的时候留下的,或许是建筑工人留下的,或许是大厦经营管理者留下的,但是和人的关系非常远。其实包括汽车、火车、飞机等等承载着人类智慧、知识、技术、组织等最新最高端成果的信息,但是如果不是专业的人士,这些信息和普通人还是很遥远的,普通人没办法和这些复杂的专业的遥远的信息建立信息共振联系。我们用的工具、器具、家具,住的房子,所有东西包含的信息、凌乱、碎片、临时……人缺乏了和“物”之间的信息交流,缺乏了“物”承载的信息的滋养和填补。人心空白了一大块,信息营养不良,那种灵魂深处的饥渴勾起了人的乡愁。

我儿子这一代人,将不再有乡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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