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荔故事】千年羌白
千年羌白
一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王门关。
许多人认识“羌”字,都是从这首唐诗开始的,这是小学时代的必修课。每每吟诵起它,便有一种远古的苍凉雄浑,空旷孤寂之感,还有那羌笛哀怨的颤音,如泣如诉,缠绵悱恻,袅袅的余音穿越千年,在我们心头飘过。
说起羌族,我们便会联想起遥远的古代,遥远的西域,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夕阳里,一群群骑着马,赶着羊群的牧人,随水草到处迁徒,四方飘泊。这就是羌族,也称“西戎”。
然而,就在“自古帝王州”的关中平原,黄、渭、洛三角洲上的古同州,却有一座千年古城,它的名字叫“羌白”。
据《大荔县志》记载,羌白的起源,要追溯到东汉光武帝建武年间(公元25-56),羌族曾在这一带繁衍生息,其首领叫白纳目希汗,他居住于此,故名“羌白”。羌王后来在距城四里的沙苑筑楼阁,人称“王阁”,即现在的王阁村。
大荔县的来历就与西戎有关。
周平王末年(公元前720年),大荔戎入侵,灭同据芮,建大荔戎国。联系到韩城梁带村出土的芮国墓,1929年(民国十八年)在朝邑县赵渡镇出土的芮公鼎(此鼎1936年参加英国伦敦举办的“中国古物展览会”一去不返),大概属于这个时期的遗存了。就在此前的半个世纪里(公元前771年)犬戎破镐京,杀周幽王,西周灭亡,这大荔戎有可能就是犬戎的一支、或大荔戎就是犬戎?,那么五十年后,羌白的羌人应该是他们的后代了?当然,这只是我们的推测而已。
到了汉代,羌族150多个部落,汉武帝在西域设河西四郡,羌人陆续内附。汉武帝当政期间,推行相对宽松的治国方略。因而东汉前期出现了氐、羌、羯、鲜卑、匈奴散居关中,与汉人杂居的局面。
那时,关中人口百万、羌、氐、羯、鲜卑,匈奴等约占半数。在这种情况下,羌白的产生就是自然的了。
到了东汉后期,朝攻腐败,地方官吏与豪强虐待羌人。在短短的四十多年里(公元107-145)连续暴发了两次汉羌大战,公元169年,有一位叫段炯的大将突然出兵袭击降羌,“杀四万人,用钱四十四亿”。
进入西晋末年,西北方的少数民族匈奴、鲜卑、氏、羯、羌等又一次大规模内迁,进入中原,他们纷纷起兵,建立政权,在东晋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先后出现过十六个政权,即所谓的“东晋十六国”,在民间人称“五胡乱华”。羌族首领姚苌,据北地(富平)称秦王,他趁机消灭了从淝水之战大败而归的符坚(前秦),在长安称帝,建立“后秦”政权。姚苌的儿子姚兴,是十六国时期少有的优秀帝王之一。他在位二十余年,使后秦成为西方的强国。
南北朝后期,随着隋朝的建立,国家的又一次统一,各民族之间逐渐融合,同化并入汉族。
羌白,成了没有实质意义的名词,一座城镇而已,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二
千年的时光一瞬间。到了明清两代,羌白曾设镇、设乡、设里。道光年间的《大荔县志》上说:“今县西羌白镇为皮货所萃,每岁春夏之交,万贾云集,陕西巡抚岁以珠毛羔皮八百张贡京师”,由此可以想见当年商号林立,商贸繁荣的景象。
这是可以理解的,羌白紧傍沙苑,唐时肃宗借回纥兵平叛安史之乱,后安置他们于沙苑,建三十六村。到清代,他们的后裔沙苑回民多从事牧业。那么,羌白镇为“皮货所萃”,便不足为奇了。
前一天,王阁村(回民村)一富户家中有一个汉人塾师,很有学问,主人和塾师关系很好,他悄悄告知塾师村中准备起事,要他赶快逃离。塾师求救,主人慨然应允。他让塾师睡在车上装病人,然后亲自驾车送他逃离。兀兰村老人说,本村李某某与回民善,起义的先一天,回民朋友便通知了他,他家当天逃往铃铒村得以幸免。起义后,回民村庄的老人怕成为拖累,都纷纷自尽。羌白、王阁村成为起义军据点。古老的关中道又一次变成了大屠场,到处刀光剑影,到处火光沖天,铁蹄踏平了庄稼,村寨变成了废墟,鲜血染红了河水。
这场战争前后打了八年才结束,直到上个世纪50年代,除了羌白镇恢复较好以外,羌白周围的村庄大都残缺不全,一堆堆的瓦渣滩,令人触目惊心。
1918年,美白镇又一次成为重兵争夺的据点。靖国军郭坚攻大荔不克,退到羌白,遭到陕西督军陈树藩的包围,郭坚据城固守,陈部对壕作业,挖掘地道,准备爆破城垣,未成功。靖国军杨虎城、张富奎、高凌、张泽等增援未果,后郭坚在一个雨夜趁机突围。这场对峙战打了57天,危如累卵的羌白,终于免除了一场刀兵之灾。
往事逐流水,岁月使一切是非恩怨都成为过去,成为陈迹。“断碣残碑,都付与苍烟落照”。如今,冲天的的火光早已熄灭,咚咚的战鼓声也已停歇,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自1949年以来,在半个多世纪的安宁里,羌白镇终于迎来了阳光灿烂的今天。
有道是: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三
羌白古城是一座长约千米多,宽约五六百米的长方形城池,过去墙厚壕深,墙为夯土所建,上为砖砌城堞,分设东西北三门,东门上书“羌白古镇”,北门上书:“威临玄武”,北门外一株古柏,人称“一柏单三门;”西门系重建门楼,城楼匾额已不存在。
羌白镇有八景:一柏单三门,三座大戏楼,还有文昌阁、皇城,驸马坟、会馆庙、老衙门、李家祠堂等。最值得一提的就是皇城,羌王府所在地,现在为羌白高中。在老人的记忆里,过去的皇城地面上并没有任何建筑,只是一片荒草瓦砾,坟堆累累。皇城西边紧挨老衙门,清代县丞公署所在地,衙门西边便是有名的会馆庙。
会馆庙是山西商人建立的商会组织所在地,是羌白城内最大、最具规模的公众活动场所,内有戏楼、粮仓、钟楼、鼓楼、议事厅、客房等。还有三座大殿的关帝庙,前殿有十二扇楠木雕花门,精雕细刻,巧夺天工,刻着桃园三结义到三国归晋的全部故事。民国后在这里设立了学校,镇上八十多岁的丁冰、李亚东回忆,他们至今难忘的是戏楼前的香炉,上写:“敬惜字纸”四字,学生写过的废纸,不得他用,一律入炉焚毁,他们说,这是对孔子,对传统文化的敬重。当年陕西省主席邵力子及赵寿山将军路过,曾来此一游,可见古镇文化底蕴对人们的影响。
李家祠堂及宅院致远堂是羌白镇最好的私人建筑,主人就是八鱼石墓群的主人,人说:赤的蚊子,八鱼的银子。没有人能说清李家的财产究竟有多少?看石牌楼和石墓群的气派,就知道他的祠堂和宅院的气派,清一色的水磨砖,雕花墙,砖箍窑洞带两层楼,是镇上最高的建筑。
解放后,李家祠堂成了公社所在地,70年代拆迁,在它东边的地基上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水井,四十多米深,小口大肚,全部用青砖箍就,底下最宽处有五六丈,老人说,这里早年是镇上最大的皮货作坊,因有此井,井水制的皮革远近有名,因而有“岁以珠毛羔皮八百张贡京师”的记载了。
附马坟,当地人叫老冢,冢疙瘩。硕大的圆土丘,在城西四五里处。在平坦的田野上很是显眼。关于它,这一带流传着一个缠绵悱恻爱情的故事。唐代某驸马是山西人,附马在从山西赶往京城完婚的路上被杀,公主惊闻噩耗,日夜啼哭,皇帝派人找见尸体,却不见尸头,遂配以金头下葬。《大荔县志》记载,该墓是唐玄宗的老丈人王仁皎之墓,这与传说相去甚远。老人们还记得过去陵北边曾有石人石马石碑,陵南东西两侧有丈把高的方型土柱两座,可惜的是这些石刻土柱现在都不存在了。只有西边的石碑村,证明了老冢往昔的辉煌。
过去每年二月二,周围十多里的人们都要到这里踏青游玩,妇女们则是乞子,现在这些风俗已废止了。
羌白地处通衢,从古以来就是晋陕通道,西南七里处有潘驿村,为唐时驿站,清代羌白曾设县丞公署,到近代,皮货生意萧条,粮食生生意红火起来,山西商人大都经营粮食,四九集日,南车北驴,买卖粮食的客商络绎不绝,这里成为县西政治文化经济中心。
四
今日的羌白镇在过去的基础上拓展了近二分之一。街面上,宽阔的水泥马路,整齐的楼房,铮亮的铝合金门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四九集上,人群万头攒动,百货琳浪满目,显示着现世的繁华。
然而,老人们还是怀念那消失了的羌白老街,她古朴、平和,怀念那空旷辽阔的原野,一派寂静的塞外风光,象一首羌笛、胡笳吹奏的古曲。
也许古典与现代总是相悖的,不朽的只有镇名,那是老祖先留给后代子孙的明信片,简约明瞭又情真意切,只“羌白”二字,却仿佛“二十四史”一般,哗啦啦地道尽了历史沧桑。
羌白是不朽的,我们都是前来赶集的匆匆过客。
注:另一种说法是:羌族首领白纳目希汉,归汉朝,汉武帝安置他于此地,降王封伯,城名“羌伯”,后转音为“羌白”。
本文所用史料见于《中国通史》。
作者简介
凌琴,姓王,平生喜文学,爱绘画,好音乐,乐文史,更崇书法。多年笔耕,舞文弄墨,艰难前行,一串脚印。自以为天地间一匆匆过客,如草芥之于土地,浪花之于江河,微留划痕,仅此而已。歌曰:我所生兮渭水边,我所居兮沙之苑,此生无成兮自嗟叹,惟将余光兮写故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