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心人》|黑白神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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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平生还能有时间有精力有能力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就是一种幸福。如果这些事情还能让一部分人获益,那就是自己赚到了。常怀感恩之心,感谢自己,感谢生活!
一、
宣何是一名法医,从事法医工作足足七年有余,要是算起来,还算是一个部门主干,但是主干了好多年,却没有任何的一次升迁机会朝他送一下橄榄枝。
眼看着身边的同期人该走的都走了,该调的都调了,宣何还在基层位置没人问津,他深知法医行业中的“难以替代性”,所以没有着急,可是家里人急了。
从老妈到老婆,最后到自己十岁的小儿子,竟然都开始用一种说不上来的目光看着他。
看得宣何心里比解剖尸体还发毛。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了。
当初要学习法医专业的时候,宣何跟母亲说要具备五年的医学本科学习基础,老妈二话不说答应了,“儿子,好好学!”
后来工作,宣何对自己即将结婚的妻子说法医工作就是个普通公安的职位,不会有很高的薪水,妻子拿着他的肩章一边给自己的父母打电话,一边对宣何说,“没有关系,你是警察,我们全家的骄傲。”
再后来有了孩子,小东西六岁的时候会跟宣何抱怨为什么一直看不到爸爸,宣何就说,“爸爸是警察,是法医,要出勘现场,保护大家,打击坏人。”
小东西一蹦三尺高,一直将爸爸当成英雄,奥特曼都不喜欢了。
可是他的工作没有变,当初一直支持着他的那些人,却都变了。
这变化来的突然,没有任何预兆,宣何没有足够的心里准备,像是生生掉进了一片二氧化碳湖,没找到过渡点,人先懵了。
二、
记忆中比较让他痛心的事情,应该是一次儿子生病。
当时妻子正在外出差,爷爷奶奶一个星期前出门旅游,家里没有别人可以照顾他,只能是宣何请假。
把儿子从幼儿园接回来,发烧三十几度,双眼迷离,带着一圈圈水雾,一声声叫着爸爸。
这是他一次看到儿子这么脆弱的时候,坐在病床边,在心里对孩子发誓,“儿子,爸爸一定好照顾好你的。”
结果誓言还没凉,手机响了:边区命案,省厅领导直接亲自督办,所有无任务法医必须全部到场。
而这些法医的名字中,宣何排在第一。
命案,儿子。
一个冤魂等着诉苦,一个至亲等着陪护。
犹豫了五分钟,宣何站起来,向儿子悄悄敬了一个礼。
“孩子,爸爸对不起你。”
宣何最终还是抛下了年幼的孩子,转身走了。
而那个转身,如同一个背叛,血淋淋的呈现在儿子眼前。
一颗幼小的心脏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接收了这样的一个场景。
后来听医院的护士说,孩子整整哭闹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母亲赶回来了,孩子才收了哭声,抱着母亲睡下。
虽然后来妻子把孩子哄好了,但是孩子接连做了一个星期的被抛弃的梦,还是让宣何的心里充满愧疚。
他想跟孩子道歉。
但是孩子完全不给宣何这个机会。
房间里爸爸的照片也全部被新上映的火影忍者海报代替。
看着垃圾桶里被折成几分的照片,宣何知道,在儿子心里,爸爸再也不是他心中的英雄了。
夫妻间一旦有了孩子,生活的重心自然也就全部到了孩子的身上。
小不点心灵受伤,妈妈自然将这个过错放在了宣何身上,并且在一次无缘无故的吵架中,妻子一不留神,迁出了另外一个让他们走向现在这样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原因。
“你看看你那点工资,每个月就那么点儿,够干什么的?同样是警察,你看看小区里的甄友前,人家不仅升得快,房子还买了两套了,你这边房贷还没有还完!”
宣何气的脸红脖子粗,可愣是无法反驳。
妻子说的那个人宣何知道,三年前也是同一个公安局的同事,但是并不是做技术的。最近接连高升,平步青云直接调到了省厅任正副处,而他却一直在正股这个位置上徘徊,连科都上不去。
没办法,法医这个职业本就不是个能迅速高升的职业,因为一个已经可以单独出勘的法医一旦调走了,那就意味着需要一个新人,而这个新人还需要一个师傅带上五年,掌握了一定的经验才能单独出勘。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
宣何最终叹了口气,当晚没有留在家里住,出门打了车,直奔自己老妈那里。
结果没成想,这个曾经最温暖的避风港,竟然给了他最沉重的一击。
老妈在门口的猫眼上看到了宣何,竟然没有开门,而是问了他一句:“你今天出勘现场了吗?”
宣何一愣,条件发射地想到了领导问话,于是回了一句:“去了。”
结果老妈竟然连门都不给开了,直接甩了一句,“那你今天别进来了,身上一股死人味,别带回来什么脏东西。”
说完砰地一声撞上了里面的门。
宣何愣在门口,手举在半空,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
夜风很凉,带着秋季的味道撒了漫天的枯叶。
宣何一个人走在凄凉的路边,走走停停,最终回到了公安宿舍。
没有被子,在冰凉的木板上躺了一夜。
自那之后,宣何宁可在现场待着也很少回家了。
三、
只是世人都想在世上寻一片净土,让自己踏足,让心中静谧可以安放。
可是这净土哪是随随便便就能靠着躲避得到的。
像是有一首歌唱的,“传说中,有一片净土……”
那是传说中的存在。
公安加了个信访“课程”。
各个部门轮流接待信访群众,别人接待的时候虽然也是偶尔有摩擦,但是都并不是什么大事,口头调解,解释清楚了,就好了。
可是法医不一样,第一,信访人一听接待的是个法医,再一问法医是干什么的,十个人有八个会把自己的问题留到下周,剩下两个就是大案受害者,苦主上门找说法,上头一个命令下来,法医立刻赶赴现场。。
案子破了,自然皆大欢喜,案子积压,全部都是法医的责任,真真的赚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
可是既然如此,宣何为什么还要坚持?
宣何也不知道。
四、
法医队伍每年都在缩水,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有的人脱离了这个行业,做了别的生意,有的人做了医生。
没有那一身的“晦气”,事业风生水起了,工作轻松了,薪水也比曾经高了,都没有人再说自己干过法医。
他们回归到了自己普通人的行列,并且跟法医划清界限,像个世俗中来往的过客。
不,大家都是世俗中人,彼此的过客,会因为对方的目光而影响自己的心情,不然哪里来的心中变化。
五、
宣何坐在林老师工作室的布艺沙发上,端着一杯清水喝了好多次没有喝完。
“我知道,人各有志,所有人都有选择自己喜欢的职业的权利,但是这种权利不代表有的职业就应该被冷落,被歧视。”
林老师点头,等着宣何说完。
“法医其实就是个不被领导重视,不被苦主理解的职业,他们觉得我们在逝者身上动刀子,是对逝者的不尊重,甚至在我们依法进行解剖并且还给了他们一个真相后,他们依然要上访,说法医不尊重他们的亲人。”
林老师皱了皱眉,法医应该是世上对死者最为尊敬的行业了。
他们为冤死之人洗冤,为枉死者平反,他们坐着最不为世人所理解的工作,却受到了完全不应该受到的待遇。
莫说宣何要悲伤,林老师心中也是一片阴云。
“那你一直坚持下来的目的是什么?”林老师沉默了一阵之后试着引导宣何,“看着同届的同事一个个升迁或者辞职,你却一直坚持在自己的岗位上,为什么?”
宣何放下水杯,两手痛苦的插进头发里,“我不知道,我从上大学时候就学的是法医,在法医单位工作了七年,我觉得我除了法医什么都不会。”
林老师摇摇头,“像你刚刚说的,每一个法医上岗之前都是一个出色的医生,即便不在这个岗位工作了,你也可以在其他的医疗领域做上一份供自己温饱,养活一家人的工作,你为什么没有去?”
林老师把话说的很明白,这就是一条明亮的未来之路,如果不做法医,他还可以去做这个。
但是宣何并没有为此而感到任何轻松。
反而将手在头顶处来回晃了几下,表情更加痛苦。
“宣何,”林老师按住他躁动的动作,“不用痛苦,你不知道的原因我来告诉你。”
“法医工作事关人命,而所有与性命相关的工作,都是至高无上的,这是一种上天赋予的责任和使命,也是需要靠自己对这份职业的热爱,才能长久坚持下来的。”
“你不是不能走,只是舍不得,因为你爱这份工作……我说的对吗?”
林老师说完顿了顿,直到宣何痛苦的点头,甩掉一滴泪珠。
“平生还能有时间有精力有能力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就是一种幸福。如果这些事情还能让一部分人获益,那就是自己赚到了。常怀感恩之心,感谢自己,感谢生活!”
六、
头悬国徽的职业都是值得人所尊敬的。
他们代表着法律,代表着国家,代表着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而法医,这一直接与凶杀相连在一起的职业,则是更应该为人所敬畏。
如果身边有这样的朋友,有这样的儿子,有这样的丈夫,有这样的父亲,请善待他。
因为他是上帝赐予人间切割黑白的神使。
编者按:《渡心人》为信洁老师创作的系列文章,一篇文章一个故事,文中的故事取材于现实生活,故事中的人物均为化名,并已征得本人同意。本文为《渡心人》系列第22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