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古芮国三千年历史脉搏

　　2019年12月13日，中国国家博物馆展出“周风遗韵——陕西刘家洼考古成果展”，向世人展现了鲜为人知的古芮国的晚期历史。考古现场的全景式呈现、精美的青铜礼器、华丽的金饰品、金戈铁马、车辚马萧、钟鸣鼎食、金玉交辉向世人诉说着古老芮国曾经的辉煌与荣耀。笔者将有关历史文献、考古资料进行整合，并借助专家学者的最新科研成果，期望能够触摸到三千年前古芮国的历史脉搏。

　　零星之中见脉络　文献视野下的古芮国

　　先秦时期，诸侯国林立。载入史籍者，为后世流传，未见文字记载者，多湮灭于历史长河，逐渐淡出后世视野。芮国的历史记载虽较为零星，但仍可以窥见其大概的历史样貌。

　　芮国，大约经历了商末、西周和春秋早期三个历史时段，其核心存在时段为西周时期。《诗·大雅·绵》有“虞芮质厥成，文王蹶厥生。”《史记·周本纪》记载：“于是虞芮之人有狱不能决，乃如周。入界，耕者皆让畔，民俗皆让长。”两则文献记载反映了商朝末年，两个地域临近的诸侯国虞国和芮国由于领土争端，产生了纠纷，互不相让，两国国君相约请周文王对此进行决断的故事。两国国君到达周地后为周国的“礼乐教化”治理模式所感召，表示要相互礼让，和平解决领土争端，后来“虞芮让畔”作为成语，传为佳话。周文王也因为成功处理虞芮两国的领土争端获得了相当的政治影响，“及文王为西伯，断虞芮之讼，始受命，吕望、伯夷自海滨来归之”，一时间“诸侯并附，以为受命之年”，甚至达到了“归周者四十余国”的盛况。西周势力在“虞芮争畔”事件中的壮大，遭到了商王的忌惮，“纣闻文王断虞芮之讼，又三伐皆胜，而始畏恶之”，商周矛盾逐渐加大，及至武王伐纣，“不期而会孟津之上八百诸侯，皆曰纣可伐矣，遂灭殷。”通过回顾历史我们发现，面对商朝末年诸侯国之间相互征伐的残酷现实，西周文王、武王因势利导，倡导礼乐教化，赢得了众多诸侯国的认同，扩大了自身势力，为后来的联合反商战争蓄积了力量。平息虞芮之讼在这一过程中具有标识性意义，开创了西周与诸侯国联合的崭新模式。

　　公元前11世纪，周武王灭商，周朝建立后，周王朝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推行分封制和宗法制，形成“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国，姬姓独居五十三人”的古代分封制度。封国诸侯必须服从周王室，按期纳贡，并随同作战，保卫周王室。芮国原为姜姓国，商周鼎革，周朝建立后，姬姓势力逐渐渗透到芮国，并逐步获得对芮国的控制权，姬姓在芮国的势力受到周朝的重视，并在周王室的政治体系中占有重要地位。公元前11世纪，周武王把卿士芮伯良夫封在芮邑。周成王在位时正式建立芮国，国君被称为芮伯。而后世史家广泛关注的则是西周末年芮国国内长达8年的政治内乱。《左传·桓公三年》记载：“芮伯万之母芮姜恶芮伯之多宠人也，故逐之，出居于魏。”芮伯万的母亲芮姜是一个政治强权女性，她以芮伯万宠幸太多为借口，将其驱逐，芮伯万被迫流亡到同为姬姓的魏国。芮国的内乱，引发了强邻秦国的觊觎。《左传·桓公四年》：“秋，秦师侵芮，败焉，小之也。”秦国轻敌冒进，最终被强权女性芮姜打败，但秦国并不甘心失败，又联合周王室采取了新的行动。同年，“王师、秦师围魏，执芮伯以归。”从魏国得到芮伯万后，增加了秦国的政治筹码，而芮伯万也希望借助强秦和周王室的势力进行争夺芮国政权的斗争。《左传·桓公九年》载：“秋。虢伯、芮伯、梁伯、荀侯、贾伯伐曲沃。”秦宪公去世后，秦国国内政局出现动荡，为避免芮国趁机对秦国采取进攻，秦国积极扶植亲秦国的芮伯万返回芮国重掌国政。芮伯万成功复国，但是凭借外部势力复国的芮伯万也在一定意义上成为了秦国的附庸，在此以后芮伯多次前往秦国朝贡，芮国最终还是为秦国吞并。《秦本纪》穆公元年（前640年）：“秦灭梁、芮”。

　　这里边有一个细节需要说明，虽说《左转》在记述芮伯万被放逐这一政治事件的开始就称“万”为“芮伯万”，但真实的情景是当时的芮伯万并没有成为国君，可能只是芮国的太子，后人在记述这件事情的时候出于对芮伯万的尊称，多称其为“芮伯”，而当时的芮国国君可能是芮桓公，芮伯万可能的真实姓名是姬万。姬万真正成为芮伯，则是其在芮国外部势力帮助下回国重新夺取政权以后的事情了。芮国灭亡后，芮国贵族以国为姓，是为芮姓的由来，此为后话。

“周风遗韵——陕西刘家洼考古成果展”场景 　齐泽垚/摄

陕西澄城刘家洼考古发掘场景复原　齐泽垚/摄

　　双子闪耀　考古揭示古芮国辉煌

　　截至目前，和古芮国相关的考古发掘主要集中在陕西韩城梁带村东周芮国墓地和陕西省渭南市澄城县刘家洼东周遗址。值得一提的是，两项关于古芮国的重大考古发现均入选当年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是考古界难得的同一主题考古的姊妹篇。

　　陕西韩城梁带村东周芮国墓地位于陕西省韩城市东北约7公里处，已勘探出两周之际的墓葬1300多座。目前已经发掘的梁带村两周遗址墓葬当中出土了大量的铜器、玉器等随葬器物，部分铜器有“芮公”“芮太子”等铭文，说明这里是一处周代的芮国墓地。梁带村南区墓葬的“中”字形墓M27是墓地已知的最大墓，出土文物数量极多，且品级很高，铜器铭文表明其为一代芮公。M26为“甲”字形墓，随葬品数量也较多，品级也很高，以玉器丰富见长，未出兵器，墓主应是女性。陕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张天恩通过分析M26和M27的埋葬关系发现，M26葬于M27的右下侧，因此，M26墓主应是M27墓主的夫人。而M26墓内出土的铜器多铸有“仲姜作为桓公尊”鼎、簋、壶等的铭文，可知M26墓主为仲姜。仲姜是铸器者，但仲姜所作诸器并非为了自用，而是为其夫桓公所作的祭器，故称尊鼎、尊簋、尊壶等。由此可以推断，M27应为芮桓公墓。M19也是“甲”字形墓，在仲姜墓之西，亦未出土兵器，墓主应是女性，该墓随葬品明显少于桓公和仲姜墓，推断M19墓主是芮桓公的次夫人。M19与M26的等级差异从侧面印证了M26墓主的尊贵，M26墓主应是一位政治强权女性。西周时期，女从夫姓，仲姜其实就是芮姜。墓葬等级的差异从一个侧面印证了芮姜流放芮伯万和秦芮交锋的历史真实性。

　　与梁带村东周芮国墓地同样星光闪耀的是陕西澄城县刘家洼东周遗址。刘家洼东周遗址范围约3平方公里，西、南、北三面以自然冲沟为界，东面由一条人工壕沟与外相隔，壕沟南、北两端与自然冲沟相接，以自然冲沟和人工壕沟围成一个封闭的区域，东西2000、南北1500米。鲁家河穿遗址区中心而过，将遗址分为东、西两区。在遗址区内可采集到丰富的周代文化遗物，断崖上可见较多灰坑及夯土墙等遗迹。在遗址东区中部位置，调查和勘探发现有一面积10余万平方米城址。勘探发现墓葬共4处150余座，其中东区墓地3处，西区南部墓地1处。其中有带墓道的“中”字形大墓2座（M1与M2）、大型竖穴土坑墓1座（M3）。墓葬主体与两周时期周系墓葬的特征保持了明显的一致性。大墓和部分中型墓虽遭严重盗掘，但仍发掘清理出大量青铜器以及金器、玉器、铁器、陶器和漆木器等珍贵遗物。通过对出土遗物的形制、纹饰等分析，推断遗址的时代属春秋早期；通过对遗址内的夯土建筑、城墙、壕沟等遗迹，铸铜、制陶等手工业遗存，以及墓葬形制、丧葬习俗等文化特征，青铜礼器的七鼎六簋、五鼎四簋等组合形式，“芮公”、“芮太子”等青铜器铭文的综合分析，推断这里当为芮国后期的都城遗址及墓地。大墓出土的金首权杖、青铜鍑、铁矛等，部分中、小型墓所出螺旋状金耳环、金手镯等饰物，具有浓厚的北方草原文化特色。西周、春秋时期诸侯级墓葬的乐器组合，基本都是青铜编钟、石编磬一套。刘家洼“中”字形大墓的乐器组合均为编钟、编磬各两套，竖穴土坑大墓为五镈九钮，并配有多件建鼓、铜铙（钲）、陶埙等，是目前所知反映春秋早期最高级别乐悬制度的墓葬，为周代礼乐制度及我国古代乐器发展史和音乐考古的研究提供了重要资料。

陕西韩城梁带村出土的列鼎　齐泽垚/摄

陕西澄城刘家洼出土的列簋　齐泽垚/摄

陕西澄城刘家洼出土的芮公鼎　齐泽垚/摄

　　周风遗韵醉华夏　众说纷纭话古芮

　　王国维曾言，“吾辈生于今日，幸于纸上之材料外，更得地下之新材料。”二重证据法运用“地下之新材料”与古文献记载相互印证，以考量古代历史文化，成了一种公认科学的学术正流。古芮国的文献资料与考古学资料为学界在多维视域下还原古芮国的历史面貌提供了可能，学界为之进行了艰辛的探索，取得了可喜的学术研究成果。

　　山西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陈小三根据梁带村墓地已经发表的材料，认为该墓地并未见到西周晚期的遗存，已经发掘和公布的材料，年代均集中在春秋早期偏早阶段，而且仅有南区的带墓道的大墓与芮国相关。从出土遗物来看，北区大墓与芮国没有直接的联系。南区大墓中，M27组是芮桓公和两位夫人的墓葬，是芮伯万返回芮国之后，其父母芮桓公和芮姜被驱逐到梁带村一带的结果，M28墓主是芮桓公到达梁带村之后，新立的下一代国君，而北区发现的大墓性质复杂，与南区大型墓葬关系不明。

陕西澄城刘家洼出土的青铜簠　齐泽垚/摄

陕西澄城刘家洼出土的钮钟　齐泽垚/摄

陕西澄城刘家洼出土的勾云纹编磬　齐泽垚/摄

陕西澄县刘家洼出土的车衡端饰　齐泽垚/摄

观众观看展览　齐泽垚/摄

　　西北大学文化遗产研究与保护技术教育部重点实验室的穆艾嘉、陈靓从生物考古的角度着手，对梁带村芮国墓地小型墓葬居民肱骨、股骨、胫骨进行测量研究，发现男女性居民四肢骨发育程度差异不明显，再结合小型墓葬体量、形制与随葬品等方面分析，得出梁带村芮国墓地小型墓葬女性社会地位较高的结论。表明芮国女性承担了除家庭之外更多的工作，男女性存在性别分工。

　　陕西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种建荣认为，刘家洼遗址是一处居址与墓地共同构成的聚落，由长达数百米的夯土墙与壕沟设施合围构成一个相对封闭的区域，总面积10余万平方米。其内发现有高等级建筑、铸铜与制陶手工业遗存。特殊的用乐制度反映了西周末年”礼崩乐坏“的社会现实。遗址作为芮国曾经重要的都邑之一，地处古代交通要冲，为秦晋争锋之地，战略位置十分关键。

　　中国社会科学院徐良高研究员评价认为，刘家洼遗址对于构建芮国晚期历史提供了十分重要的资料。芮国与秦国、周王发生了很多故事，从文献和既往出土文物角度来看都较为零星。刘家洼遗址与前些年发现的梁带村遗址为重构芮国历史提供了重要的物质文化资料，并为在更广阔的视域下研究西周社会政治提供了重要案例。

　　总之，分封制度的推行有效地推动了周王朝的稳定，但也在客观上为后来的诸侯割据称雄埋下了伏笔。至春秋中后期，领土争夺、诸侯争霸、战乱频仍、典章废弃、礼崩乐坏，传统的分封制和宗法制遭到严重破坏，势力弱小的诸侯国多被大国吞并。始建于商代的芮国，在商末的诸侯争夺中由于周文王的介入得以生存发展，并在西周政治舞台上大放异彩。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春秋时期地处秦晋争夺战略要冲的芮国最终为秦所灭，封国无存，其地纳入秦国的政治体系之中，并伴随着秦大一统王朝的建立，最终融于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历史长河之中，成为可待追忆的周风遗韵。

　　参考文献：

　　[1]陈小三：《韩城梁带村墓地三题》，《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6年第3期。

　　[2]孙秉君等：《陕西韩城梁带村芮国墓地西区发掘简报》，《考古与文物》2010年第1期。

　　[3]史党社、田静：《梁带村的考古新发现与古芮国——一个基于文献的考察》，《文博》2007年第5期

　　[4]张天恩：《芮国史事与考古发现的局部整合》，《文物》2010年第6期。

　　[5]穆艾嘉、陈靓：《生物考古学视野下的梁带村芮国居民性别分工初探》，《文博》2018年第5期。

　　[6]《2018年中国考古新发现》，考古杂志社提供，内部资料。

（图文转自：中国社会科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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