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十日记：老家的女人
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跟高中同学写信，里面有一句话，大意是说，到了外地才发现，还是通山的女孩子有魅力。
我也不清楚，这位同学是不是大学时候恋爱受挫，所以，才突然之间发现，那些曾经被视如草芥的窝边草，突然在距离的面前，有了一种不可替代的美。
我今天要写的，却不是那个传说中有魅力的女子，而是，一个真实的女子。
出火车站，就坐上了一辆回县城的出租车，司机是女的，女司机。
车里已经坐了两个人，我不想拼车，结果她拼命拉我上车，于是，我就带着孩子被迫拼车了。
帮我将行李箱往后备箱放的时候，她试了试，发现提不到所需要的高度，于是叫了其中一个乘客下来帮忙，一边跟我说：“你这箱子自己怎么拿回来的，还带着两个孩子。”，我忙解释因为两个孩子的缘故，东西带得多了点，至于我自己怎么拿，当然是连拖带拉，拉不动也得拉啊。
这位司机大姐有几大绝招，在我看来都属于让人心惊胆战型的，危险系数相当高。
首先就是借道超车的胆魄一流，一路上有很多的大挂车，碰上一些尚未修好的或者被毁坏的路段，尘土飞扬，跟在这样的打车后面，墨守成规的确不算良策，何况天气又很热，空调已经不管用了，非得开窗户不可，然而，碰上挂车就得关上窗户，否则车内就将是咳嗽声一片了。
因此，大概每一个开车的人，在看到前面有一辆大挂车的时候，都会瞬间产生一种想要马上将其超越的心情，然而，谨慎的人会考虑安全距离，对向车道的情况等等。然而，我们的这位大姐几乎就是毫不顾忌对面，导致我每次远远看见一辆大挂，就开始屏住呼吸，一直到她安全回到原来的车道，才能够正常呼吸，我大概回去之后游泳水平可能要精进了。
所幸每次也都看起来超得很顺利，大概也就是这一次次的顺利，更加为她的勇敢增加了保障。
大姐的第二大绝招就是开车打电话，请注意，不是接电话，是先打一个电话，记下电话号码，然后开始拨打电话，全程用手操作。这期间，她的眼睛全部贡献给了手机屏幕，于是，就只好不停地按喇叭，大概就是希望那些喇叭能够让那些危险因素自动避开，所以，这也让我明白，以后听见按喇叭的车子，一定要多留神。
好了，下面要隆重介绍电话的内容，前三通电话都是跟联系客人有关的，大概就是跟各个给她介绍客户的人打电话，确认每个客人落车的地点和时间，这大概就是业务联络时间。接下来的一个电话，是打给自己的一个朋友的，让帮忙去学校接一下孩子，然后对方大概有困难，只听见她说自己老公出去打工了，对方大概问她为什么还出来开车，她很干脆地说了一句：“难道老娘就天天在家坐着等孩子，接孩子不就是一分钟的事情嘛。”然后就挂断了。紧接着又拨打了一个电话，找另外一个人帮忙接孩子，对方答应了。十分钟之后，应该是学校老师打电话过来，跟她确认接送孩子的人员身份。
打完七八个电话之后，她的外部联络工作应该算是结束了。
原本我对她几无好感，但是后面的几通电话，又让我跟她拉近了距离，是因为母亲的身份，我想，她应该也有她的困难，否则，谁会一边为了拉客户，一边四处求人去学校接孩子呢。
任何时候，我都相信一个母亲做出来的选择，倘若不是以孩子为第一要务的话，必然是因为有了比陪伴孩子更为重要的事情，比如，生存。
车子行走一半距离的时候，中途有一个人下车了，但是，没有给车费，他下车之后我才发现，是个瘸子，坐车的过程中，他一直在跟司机大姐聊天，我以为他们很相熟，但是，到了下车的环节，才发现这个乘客不过是别人转介绍给她的，大姐急了，路边停下车子，让他给钱，他说身上只有十几块钱，让微信转，他说不会用微信，于是就这么走了。
大姐也没辙，为了追那30块钱车钱，也不能把一车的人放在一边不管，于是只得让他走，回到车里给那个介绍客户的人打了一通电话，骂骂咧咧了一阵，在我听来却是因为对能否要回来那份车钱心里很没底，又觉得憋屈，所以找个人倾诉一下而已。
这时候，我发现我自己已经开始有些同情她了，其实无论外表看起来多么强悍，她终归还是应付不了很多问题。
另外，我也发现，在她很粗糙的语言下面，隐藏着一颗其实很简单的热心。
再然后，我开始发现了她的一些优点，比如，她把每一个客户都送到了家门口，无论远近，而这些距离在上车讲好价钱的时候，是难以明确的。我就曾经碰到那种只要你的目的地稍微离开挣到拐了个弯，就喊着让你加钱的那种。
大姐路上还会跟我们说一些当地的新闻，大概就是哪里几天前发生了车祸，哪里有砍人事件之类的，这些事情听起来好像很近，但是听得多了，又好像离我们很远似的，不过，脑袋里总是装着这些社会新闻，心态平和估计也是很难了。
我是最后一个下车的，在所有的客人都到达目的地之后，反正我也没有催她，因为我也实在说不上赶时间，反正天都快要黑了。
这就是我回老家碰到的第一个女人，是一个行动比较危险的女司机，却又是一个外表和语言都很强悍，但是内里却又比较弱的那样一个人。
我由此想到了了老家的很多个女人。
她们大多都过着夫妻两地的生活，老家没有什么z可以吸收大量劳动力的产业，日子不好混，想挣钱，就得去外面，然而，真正有能力全家一起走的人群很少，先不说孩子在大城市上学的现实问题，光是租房子等吃喝拉撒这些一大家子的开销，就不是一份简单的工种可以支撑的，多半比较现实的情况是：男人一年到头在外面挣钱，年底拿着挣到的钱，拿回去养家里的老婆孩子。
我经常感慨，倘若让我再回到老家，我大概会瞬间跌入赤贫一族，因为我深知越是小地方，越是考验一个人野蛮生长的能力，那些市侩、人情、人们嫌贫爱富的赤裸表现，那些不讲究本事更讲究关系的门道，都是我们这些只想规规矩矩靠个人努力，靠踏实干事而得到生存资源的人，感觉到无所适从。
老家的女人就处在这样的一种生存土壤里，她们年轻的时候，也许在离开校门的一天，就跟着乡伴踏上了南下打工的旅途，那段日子，也许是此生唯一一次名正言顺浪迹天涯的旧时光，等到谈婚论嫁的日子，终归会因为种种原因，回到老家，经人介绍结婚生子，落地生根，于是，便开始了如今留守家中教子的生活。
外出的男人也许挣钱了，也许飞黄腾达了，仿佛打开了城市里挣钱的那道门，也打开了通往花天酒地和纸醉金迷的那扇窗，于是这些女人们也许还要经历一场斗小三的变局，要么日子经济依然困顿，日子一日胜过一日的平淡，最终认命了，人生如蝼蚁，一代又一代，不过就是种种无法跨越的循环。
老了容颜，没了心气，也许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很有魅力的女同学。
然而，谁说深深扎根于现实的那些坚强的女子，就没有芳香四溢的生命之力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