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正确的努力，还来得及

小雪过后的清晨，寒意侵人，冷风从紧挨着的建筑物的夹缝中吹过，发出丝丝入扣的号叫，仿佛时光琴弦上奏出的凄厉的尾音。冬天的感觉愈发明显了，草木萧瑟，江河消瘦，视线所及的一切，像在共同经历一场不可抗拒的苍老。

我知道，那些看似在深冬里濒临死亡的事物，并不会真正地死去，熬过这一段难捱的境遇，在时光的轮转中又会起死回生，但熬过冬天的人却不会如此，在季节的切换中，有生之年，只会一点一点地被吞噬，永不重来。

时间与生命，早已成为用旧的名词，无论使用多少美丽的修饰语，都不可能更改过去的时光已经赋予的模样，遗憾与后悔如影随形，于是，我们一次次回过头去，妄想着纠正一些什么。

有同事突然在热闹的群里发出一段话，引发了片刻可怕的沉默，接着是一大波泪奔的表情。“请闭上眼，想象一下，2057年，我已经七八十岁了，坐在空无一人的房间，行动艰难，甚至，生活已不能自理。于是，你对佛祖虔诚地许下一个愿望：求求您，让我再年轻一次吧！佛祖说：好！于是嗖的一声，你睁开眼一看，回到了2017年的今天……这一次，你打算怎么活？”文字底下，配上了一张老人的图片，白发苍苍，神色茫然，满脸皱纹如纵横交错的沟壑。

我敢肯定，在片刻的沉默中，阅读到这段文字和这张图片的人，都或多或少看见了四十年后的自己，一瞬间都产生过已然苍老的幻觉。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感觉啊，我们总是在回望中悔恨过去，却从没有如此直观而真切地打量未来的样子，带着余生所剩无多的惶恐，追问现在的自己：这一次，打算怎么活？

是的，我们习惯于一遍遍地从现在追问过去，如果重来一次该怎么活，那些做错过的事，走错过的路，说错过的话，错失过的美好，总是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让我们瞬间成为自己的智者，可以为过去设想出许多个不同的正确版本。比如，我曾无数次想象，如果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在少年时光里的那个夏日午后，因为一次小小的争执，将弟弟狠狠推倒在屋后的石堆上，然后又扔下嚎啕大哭的他，独自回家。我的脑海总是浮现那个傍晚，弟弟托着自己因为脱臼而鼓起大包的右手回家时，那痛苦得满是泪痕的脸。他并没有过分地指责我，父母也没有。而弟弟的右手，被绷带紧紧缠着，吊在胸口，几乎半个夏天。弟弟的手终归是好了，但从此以后弟弟在学习中渐趋愚顽，以及在劳作时因为迟缓而犯错，我都隐隐觉得那是我种下的祸根。我一次次设想，如果重来，他一定会好过于现在，我们也一定会更加亲密无间。

我还曾想象，如果重来一次，上初中的我一定不会讨厌那个方言口音明显的外语老师，不会那般无知地放弃外语课，以致于在后来进了高中、大学，无论怎么努力，始终距离自己的梦想有半步之遥。我还曾想象，如果在那个冷得出奇的腊月，不因贪恋小城里的安逸温暖，早一天抵达老家，我一定能见到爷爷弥留之际的最后一面，就能听到他给予我人生最后一次深刻的忠告，不会在心里留下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恨……

但是，无论这样的回忆与设想有多么清晰、完美，都不可能像纸上写下的错别字，可以一一擦去，一一修正。

而此刻，一个被真实虚构出来的未来的自己，在生命的终点处回望现在的自己，这一次，打算怎么活？显然，这比我们幻想去修正过去更为现实，更有意义。

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提醒，它可以让我们从容而冷静地看清，现在怎么活，才不会让真的老迈的自己在回望的时候，不像今天一样自责与后悔。比如放下手机，给身边人更多的陪伴，比如趁着眼睛还算明亮，将一本看了一半的好书接着看完，比如在这个萧瑟的冬日，对他人释放足够热情与善意，大风也无法掠去尘世间所有的诗篇……

很多对的事，还可以做到，许多正确的努力，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