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韫:女人,越清醒,越坚强
一个人,如果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一个女孩,如果聪明灵秀,即便日常对答,也独有风采。
东晋年间,宰相谢安望着漫天飞雪,来了兴致,问家中孩童:“白雪纷纷何所似?”
有个男孩自信地说:“撒盐空中差可拟。”
谢安蹙眉,形容雪花像盐,差强人意。
“未若柳絮因风起。”一个稚龄女孩说,言罢灿漫一笑。
谢安眼前一亮,形容雪花似柳絮,不仅贴切自然,而且意境灵动。
这个比喻实在精彩,女孩也因“咏絮才”史书留名。
但她的一生,绝不似柳絮般没有主见,只能随风而舞。
成年后,无论面对出身名门,却平庸迷信的丈夫;还是兵临城下,命在旦夕,她都始终清醒坚强,坦然面对。
政局动荡,即便想隐居,她向往的也不是亭台楼阁的小情小调,而是巍峨雄伟的泰山。
她,不是别人,正是东晋才女谢道韫。
不让别人定义自己的天空
谢道韫出身名门,父亲是安西将军谢奕,叔叔是名满天下的宰相谢安。
光阴似箭,雪中咏絮的小女孩,眨眼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这是李清照的少女情怀,害羞中有期待。
是啊,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谢道韫一定也曾遥想夫君模样,向往过婚后的琴瑟和弦。
可惜,她的期盼,终究是落了空。
魏晋时期,谢家与王家是两大高门,当时有“王与谢共天下”的说法。
谢安认为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为人稳重,将侄女许配给他。
虽然门当户对,谢道韫的婚姻却并不快乐。
回家省亲时,谢安问其为何闷闷不乐,她坦率直言:
谢氏一族,无论长辈叔父,还是平辈兄弟,都很出色。我真想不到,天地间还有王郎这样的庸才!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谢安举世闻名,又是长辈,谢道韫却公然质疑叔父眼光。
而且此语传到王家,小女子又将如何自处?
个中道理,谢道韫不是不懂。
可她偏不愿做附和长辈的应声虫,夫家低眉顺眼的小妇人。
平心而论,王凝之不是庸才,他受父亲王羲之教导,自己也是留名后世的书法家。
可惜,谢道韫自幼见惯人间英才。一个人目光所及皆为世间至宝,难免不会视得珍珠如土金如铁。
而且,王凝之迷信五斗米教,遇事总爱祈求神力,这更与清醒独立的妻子背道而驰。
谢道韫欣赏的,是嵇康那样的男子。
嵇康是竹林七贤的精神领袖,为人洒脱出尘,不惧权贵。
他先因不愿被权贵司马昭礼聘为官,躲到河东郡;后又因好友山涛要举荐自己,不惜与其绝交,恨得司马昭要取他性命。
临刑前,三千太学生为其请命未果,他轻抚一曲《广陵散》,从容赴死。
谢道韫仰慕嵇康的人品气度,甚至仿照其诗作,写下《拟嵇中散咏松诗》。
古代女子被要求三从四德,高门大族尤是。
像谢道韫这样敢质疑长辈眼光,表达对丈夫不满,又热忱赞美欣赏之人的女子,实在少之又少!
《萧红自述》中有这样一句感慨:
我是个女性。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单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
漫长历史中,女性的天空总是被定义、命运总是被主宰,这纵然是社会的不公。
可又有多少女子,能如谢道韫一般勇敢发声?大部分人不过是悲悲戚戚,哀叹红颜薄命罢了。
无论人事,越珍贵,越被觊觎。不敢捍卫,必然失去。
虽不能与丈夫两情相悦,谢道韫在王家的日子,倒也算现世安稳。沉浸在文学世界里,她的心灵很丰盈。
可惜,时局动荡,覆巢之下无完卵。
孙恩、卢循起义爆发时,王凝之正任会稽内史,包括谢道韫在内的家眷皆在城中。
强敌即将破城,王凝之却不练兵备战,反而日夜祈求神灵护佑。
谢道韫苦劝再三,却总不奏效。
其实,王凝之未必相信,兵临城下之日,会天降神迹。只是没有勇气,面对兵强马壮的敌人罢了。
谁又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呢?
谢道韫看穿了这点,干脆亲自召集数百家丁,日夜操练。
她的气节,不允许自己不战而降;她的骄傲,不能让自己任人屠戮。
即便明知会输,也要直面敌人,拼死一战。
谢道韫不仅有勇,而且有谋。
她白日带着家丁操练,夜晚按照兵书排兵布阵,教家丁们如何智取。
从始至终,王凝之都闭门不出,只想通过焚香祷告,获得生命中最后的安宁。
城,终究还是破了。虽然精心操练,家丁还是敌不过身经百战的孙恩部队。
举目皆是刀光剑影,屠戮声盖过了哭喊声,风中弥漫着血腥气。
战到最后,谢道韫亲率女眷,上阵杀敌。
眼见着亲人死在敌人刀剑之下,连她瞧不起的丈夫也被杀死了,神佛没有保佑他。
谢道韫被敌人团团围住,怀中抱着年仅三岁的外孙,这是她仅剩的亲人。
“打战是大人的事,与孩童无关。要杀他,先杀我!”她睥睨四周,厉声道。
杀声四起,震耳欲聋。
有个将领大手一挥,兵卒立刻安静。他上前一步,仔细打量谢道韫。
眼前妇人,鬓发蓬乱、满面血污,脸上却毫无惧色。她慈爱地望着怀里的孩子,好像还能看着他长大。
将领心有所动,沉吟片刻,终于放过祖孙二人。
此人就是义军首领孙恩,他早就听闻谢道韫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临危不惧,气度不凡。
一个勇于直面挫折的人,甚至能赢得敌人的尊敬。
有人说,每一次面对挫折,无异于蜕皮,而后获得新生。
蜕皮之苦,不亚于切肤之痛,因此许多人选择逃避。
可该来的总会来,苟且并不能偷生,不愿蜕皮的结局,便是在破旧皮囊中逐渐腐烂。
明白这点的谢道韫终于活了下来,自欺欺人的王凝之却成了刀下亡魂。
死里逃生的谢道韫,被孙恩派人护送回会稽,从此过上了闲云野鹤般的隐居生活。
有人说她晚年潦倒,这真是笑话,即便她自己愿意,世人也不会将她遗忘。
新任会稽郡守刘柳,到任后立刻拜访谢道韫。一席话下来,他对这位才女心服口服。
逢人就夸赞谢见识非凡、风度卓然,令闻者如沐春风,若遇甘霖。
其实,年青时谢道韫便已是潇洒不羁、行事旷达,不似一般闺中女子忸怩局促。
魏晋时期,清谈成风,士族竞谈“三玄”。
一日,王凝之的弟弟王献之与诸客清谈,他对玄理很有见解,奈何舌战群生,寡不敌众。
在外倾听的谢道韫有些着急,一来不愿夫家失了面子;二来她思如泉涌,不吐不快。
可男女授受不亲,自己不能径直入内,畅所欲言。
这当然难不倒谢道韫。她让侍女找来青幔,自己站在幔后,檀口轻启,表面立场,要就方才论题,与众男子辩上一辩。
名士们面面相觑,碍于王谢两家面子,才勉强忍耐。想来她不过一介女流,三两句后,必会败下阵来。
不料,谢道韫思辨能力极强,不急不缓间,说得一众饱学之士理屈词穷。
她微微一笑,起身离去。途经回廊,庭中花正红、树正翠,清风拂过,快意人生。
谁道女子只有故作娇怯,腼腆寡言才能得享安乐?
作家毛姆说:“有时候,人们把面具佩戴得天衣无缝,连他们自己都以为,实际就成了和面具一样的人。”
一个人只要戴着面具,便不能纵情欢笑,放肆哭泣,情绪积累太久,终将崩溃决堤。
谢道韫才不会戴着面具做人。她的快乐是站在人生舞台上,尽情表达自我,莫管人言,我自潇洒。
这种洒脱与率真,正是她与一般才女的不同之处。
当时提起才女,有人将谢道韫与嫁入顾家的张彤云相提并论。
一个名为济尼的人,经常出入顾、王两家,旁人问他,谢道韫与张彤云谁更胜一筹。
济尼道:“王夫人神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顾家妇清心玉映,自有闺房之秀。”
这话表面赞美两位才女各有千秋,实则不然。
所谓“林下风气”,是称赞谢道韫如竹林七贤般,潇洒超逸。
而张彤云,只是普通琼闺秀玉,不可相提并论。
晚年谢道韫写下《泰山吟》,表达乱世中想要隐居的意愿。
愿望虽是归隐,向往的却是泰山。
她下笔不凡,开篇即是: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
这便是谢道韫的笔法与眼界,即便远离尘嚣,向往的也是人间极致的壮丽。
这个一生不愿戴上面具的女人,才不会委屈自己!
谢道韫的一生,历经波折,但她始终以清醒态度,昂扬面对人生路上的风雨。
面对宰相叔父挑选的平庸丈夫,她勇敢说不;
面对强敌破城,她毫不退缩,有勇有谋,披挂上阵;
世人看不起女人的见识,她就青幔遮面,舌战众人。
多少人迫于世俗眼光,活得不像自己;
多少高门贵女,生逢乱世,红颜凋零。
谢道韫却活出了自己的姿态。她这一生,快意昂扬,同性不能取代,异性不敢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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