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案大观:红门寺疑案
清官于成龙初任乐亭知县,就明断了许多冤案疑案,民众无不称其为“于青天”。康熙皇帝大悦,旋升为保定知府。在保定任内,于公不负众望,又断了几桩奇案,名声大噪!康熙四十四年,于公升任直隶巡抚。本案就发生在于公上任直隶巡抚不久的一天。
“大人,小的妻子失踪了!”这天,于公刚升堂坐下,堂下就奔出一个二十六七的年轻后生,跪在堂前,双手递上状纸。
于公接过一看,上面写道:
房山县蒲家村蒲显,娶石家庄石秀英为妻。因家境贫困,妻子常在娘家居住不归。前些天母亲生病,特去岳母家唤秀英回来侍奉母亲。岳父石宏佯为答应,让蒲显先回去。不料几天过去,仍不见秀英归来。蒲显大怒,又去催唤。岳父石宏却说女儿早就回去了。听说女儿不见,硬指控蒲显将其女儿盗卖……
于公刚看到这儿,听到堂下又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喊:“大人,冤枉啊!”
于公蓦地一惊,抬头一看:喊冤的是一个六旬开外、行动踉跄的老人,不觉问道:“你有何事要告?”
“青天大人在上,小老儿石宏,家住房山县石家庄。因女儿秀英被这黑心的女婿盗卖,特求大人主持公道,还我女儿!”老人边说边指着蒲显,满脸愤懑。
蒲显没料到他前脚来,石宏后脚就到。脸色颇为尴尬,但毫不示弱:“大人明鉴,小的与妻子向无口舌,哪会盗卖妻子?如果不是岳父藏匿,一定是失踪了。”
“放屁!我为何要藏女儿?分明是你做了这等恶事,却恶人先告状。”石宏大怒。
蒲显的脸涨得通红,正欲反驳。于公见状,忙喝止:“公堂之上,不容争吵!”然后问石宏:“你说女儿被盗卖,那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是,是蒲显来过的那天下午。”
“到蒲家村,大约要走多少时间?”于公又问蒲显。
“嗯,大约要走一个多时辰。”
于公沉吟一下又问:“你可知道沿途要经过些什么地方?”
蒲显想了一下:“要经过万松山,山不高,上面还有座寺庙。”
“哦,寺庙?”于公脸上掠过一些惊喜:“那寺庙叫什么?”“叫红门寺。”蒲显、石宏不约而同地回答。
于公点了点头:秀英那天身上可携带贵重东西?”
石宏忙说:“小老儿亲自送她出门的,除了一只包袱,并无什么金银饰物。”
于公的视线从石宏脸上移到蒲显脸上:“你妻子今年多大?长得如何?”
蒲显没想到于公会问这样的问题,脸上羞答答地:“妻子今年甘一岁,长得蛮……漂亮的。”
于公微微一笑,又问石宏:“红门寺的主持叫什么?僧人有多少?平时守清规否?”
石宏愣了一下,似乎领悟到了什么,脸色变得焦躁不安:“大人莫非是说……”
于公忙打断他的话:“先别乱猜,说说那红门寺情况。”“那……那主持好像叫大空和尚,据称手下有五百僧人。这批和尚似乎……不太守清规……”石宏显然乱了方寸。“大人,难道小的妻子落入了凶僧的魔爪?大人,要替小的作主啊!”蒲显此时竟哭泣起来。
于公忙安慰道:“你们翁婿俩先不必焦虑,此事本抚院一定尽快查个水落石出!你们先回去吧。”
翁婿俩抹了抹眼泪,磕头称谢而去。于公目送翁婿俩走出大堂,心头便掠过一个念头:私访红门寺!
房山县节孝镇,坐落在保定通往万松山的必经道上。这天,雨后初晴,熙熙攘攘的镇街头,走来一个生意人模样的中年汉子。他走到一家酒肆前,正欲进内。
忽然,旁边掠过了一些人,边跑边说:“快去看呀,那酸秀才门前有具死尸!”听到这消息,众人纷纷跟上,想看个究竟。中年汉子不由停下脚步,皱皱眉,也跟了上去。
拐过几条泥泞小弄,前面一座屋前挤满了一大堆人群,正在观看死尸。中年汉子快步趋前,挤入人堆一看:地上躺着一具男尸,约莫三十多岁。身上并无伤痕血迹,只是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不用说,此人是被勒死的。猛地,中年汉子被尸体鞋底吸引住了。这时,人群一阵骚动。只听有人在高声地吆喝:“快闪开、快闪开,县太爷来验尸喽!”几个差役正在驱赶人群,人群中很快让出一条道来。
只见一顶大轿缓缓停在附近。一位皮肤白皙、略为肥胖的中年知县,铁青着脸,一步一步地走到死尸前。后面随行的仵作忙上前验尸。仵作拨弄一阵,报道:“回老爷,死尸身上无伤,系被勒死。”
知县“嗯”地一声,对身旁呆若木鸡的一位秀才模样的人瞪眼问道:“吴秀才,这死尸在你家门口,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吴秀才脸色惨白,跪下叫起屈来:“老父台,冤枉啊,生员向来规规矩矩,连鸡鸭都不敢宰杀,焉敢杀人?这分明是仇人栽赃陷害啊!”
知县不耐烦地回头,问身旁另外两个穿着气派的年轻人:“陈大勇、陈小勇,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尸体是何时发现的?”
陈大勇、陈小勇忙禀道:“老爷,妹夫李尽忠昨晚出门,说去拜访一个朋友,不料一去不归。我们便一大早出来寻找,在吴三麟门口发现了尸体,便报了案。可恨那吴三麟丧尽天良,谋财害命,到现在还想抵赖!”
“呸!血口喷人!”吴三麟像头发怒的狮子。
知县愠道:“放肆!不是你所杀,尸体怎会在你家门口?难道会飞来不成?来人,将吴三麟带走,尸体殓埋了。”说罢,扭头就钻入轿中。
吴秀才大喊“冤枉”,被衙役押走了。
那中年汉子不由“哼”地一声,满脸怒色,正欲发作,忽然念头一转,便默不作声,找了一家酒肆坐下。
“客官,您要什么?”店小二满脸堆笑。
“二两烧酒,一盘白斩鸡。”
“好嘞。”店小二转身就去。转眼,酒菜端上。
中年汉子一把拉着他:“请问那陈大勇兄弟家住哪儿?”店小二惊异地打量一下中年汉子:“客官打听这干嘛?”中年汉子忙掏出一块碎银塞上:“哦,在下有点事想去拜访。”
店小二马上眉开眼笑:“嘻嘻,客官何必客气。呶,陈家就往前走到底右拐的大院就是。”
“听说他家昨晚出了命案是不是?”
“这……”店小二怔了一下,然后凑在中年汉子耳边:“听说是陈家女婿被人杀了,官府正在追查凶手呢。”
“这陈家女婿住哪儿,干什么的?”
“嗯,好像是外地来的,说要到济南去做生意呢。”
“咚、咚、咚”,陈宅的大门前,一位算命先生轻轻地扣着门环。“嘎吱”,门轻轻地开了一道缝,钻出一个人头仔细地打量着算命先生:“你找谁?今天这儿不算命。”
“哦,在下是找李尽忠。”
那人慌了:“他不在这儿,你找错了。”说完欲关门。算命先生猛地一扑,威严而又略带神秘的口吻说:“没错!是李尽忠约在下今天来算命的,快快去通报。”
那人只好进内通报,一会儿回来:“先生请进吧。”算命先生大摇大摆进了屋。这时,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笑容可掬地迎上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在下特来给李尽忠算命,莫非您就是?”算命先生试探道。
“不不不,在下陈裕仁,是李尽忠的岳丈。他……他出门去了。”陈裕仁脸上呈现古怪的表情,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慌。
“不可能吧!”算命先生冷笑一声,突然上前攥住陈裕仁的胳臂:“告诉我,他是不是发生了意外?”
“啊,没……没有。”陈裕仁脸色大变,拼命支吾着。
“嘿嘿嘿。”算命先生又是冷笑:“瞒得了别人,还瞒得了我算命的?快,带我去他睡的卧室看看。”算命先生以威严的口吻说道。
说也怪,陈裕仁竟被唬着了,不由自主地带着算命先生入了卧室。卧室里凌乱不堪,尤其那床上,被褥、衣物等一团糟。
算命先生近前,翻看了一下被褥,发现没有什么东西。再掀开一看,“咦”,算命先生轻轻惊叹,随手将一只包袱拿起。这包袱里面除了一点生活用品,别无值钱的东西。算命先生翻开里面一个褡裢,这通常是存放银两的,奇怪,竟空空如也。这时,算命先生猛然发现褡裢的一边绣有“李尽忠记”四个红字,他触电般地一颤,然后若无其事地对陈裕仁笑道:“冒昧打扰,既然李尽忠出门了,在下就告辞了。”说完就朝门外走去。
天渐渐黑了。算命先生找了一家旅店,早早地上床休息。睡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房内梁上有“窸窣”的声音,他故意侧身朝内睡着,还发出很响的鼾声。
一条瘦小的黑影幽灵般地挪上来,在床边摸索着什么。说时迟、那时快,算命先生猛地翻身,双手钳子般地将黑影牢牢钳着。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偷哀求着。
“哼,你这小偷好大胆,竟敢偷到我头上来了!你睁开狗眼瞧瞧我是谁?”
“小的不知,小的不知。”小偷说道。
“你听着,我是直隶巡抚于成龙!你若想活命,必须在本抚院面前老实回答,若有半句谎言,决不饶你狗命!”于成龙威严地亮出了身份。
小偷吓得魂飞魄散,趴在地上,头磕得“咚咚”响:“大爷……不大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少废话!本抚院问你,昨晚陈家女婿李尽忠是不是你害的?快说!”
“冤枉,冤枉!大人,李尽忠不是小的所害,不过……银子却是小的偷走的。”
于成龙糊涂了,轻声喝道:“到底怎么回事?”
“大人息怒,这事纯属巧合。昨晚小的潜入陈宅,在窗外看见两个年轻人正死命地勒着一人,那人脚蹬了几下就断了气。小的看到这一幕,一时愣着了。还好,屋内两人神色更紧张,将那人尸体拼命地往门外挪。小的一看床边有一只鼓鼓的包袱,心想一定是谋财害命。一看屋内没人,就跳窗将包袱内的银两全部偷来了……今天才知道死的是李尽忠。小的讲的句句是实话!”
于公连连点头:“好,如果属实,本抚院一定格外开恩放了你。不过现在需同我进衙门一趟。”小偷不敢违抗,只好低头应允了。
县衙。知县楼朋革一听巡抚大人驾到,吓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跣脚奔出来恭迎。
“楼知县,那李尽忠一案审讯得如何?凶手到底是谁呀?”于公一想起上午在吴秀才门口看见这知县神气活现的样,心中仍有一丝愤怒。
楼知县脸上且惊且怕:“大人也知道此案?那李尽忠分明是吴三麟谋财害命,他不招,卑职只好用大刑,这厮终于招了。”
“啊”,于公大惊,狠狠地盯着楼朋革:“你凭什么认定是吴三麟所杀?”
“这……吴三麟是……穷秀才,人穷……志短嘛。”
“混帐!”于公大怒:“人命关天,你就这样断案?本抚院问你,昨晚天曾下雨,上午街上还泥泞不堪,而那李尽忠尸体的鞋底却只沾一点点干土,如果尸体不是从别处搬来,又作何种解释?退一步讲,倘若真的是吴三麟所为,岂会杀了人扔在自己门口而招祸的?你说!”
楼朋革吓得垂手站在一旁瑟瑟发抖。于公手一挥“将那小偷带上来。”小偷战战兢兢地进了房。于公一指小偷对楼朋革说:“李尽忠系陈裕仁的儿子所杀,他就是人证!”
小偷就把昨晚所见重述了一遍。楼朋革脸上阴一阵阳一阵,煞是尴尬。待小偷讲完后,才小心翼翼地说:“大人息怒,卑职这就将吴三麟放了,将那陈裕仁父子擒来。”
吴三麟无罪释放。陈大勇、陈小勇因谋财害命,被打入死牢,一桩冤狱被于公遇见而平反。
于公在衙内休息一晚,次日早饭时便问楼知县:“听说万松山红门寺的僧人不守清规,你知道不?”
“嗯……好像是这样,前几天蒲家村蒲显妻子从娘家归来,路上失踪。后来……又有几个年轻女子神秘失踪……”
于公听了不由站起来:“既然如此,为何不去侦访缉拿?”
楼知县慌了:“大人有所不知,那红门寺主持大空和尚武艺高强,手下又有一帮凶僧……不好办哪。”
于公眼睛直喷火,猛击桌案:“本抚院倒要会会这帮凶僧,看看他们究竟长得啥模样!”
楼知县一听,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大……人乃千金之躯,万万……不可。”
于公见楼知县这熊样,又好气又好笑:“过来,本抚院有事要吩咐。”“是……是”,楼朋革马上挪过身来。
于公在他耳边讲了一通。
日头偏西,于公又打扮成算命先生,来到红门寺门前。红门寺建造得较为气派,可山门前烧香的男女却十分稀少。于公跨入第一进大殿,见殿上两旁四大金刚塑像煞是齐整。中间如来佛金碧辉煌,供桌上摆着香炉、蜡台、水果等。供桌旁正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僧人,闭眼合什,右手敲着佛磬,嘴里念念有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默念一会儿,那僧人微微睁开眼,斜睨一下进来烧香拜佛的男女。于公见了,心中暗暗好笑:口是心非,六根不净,寺风焉得能正?
于公驻足留意观察一会,然后径直往内走去。跨过一道月亮门,顿时别有洞天:一座小小的亭子精致华丽,四时不谢花卉点缀四旁,一潭池水碧波荡漾。于公顿时被眼前的美景弄懵了:这究竟是在寺内,还是误入了富家花园?不觉站在池边观赏着。蓦地,身后“呼呼”风响,一股力量冲来。于公心中暗呼“不好”,可惜迟了,只听“嘭”一声,背上被重重地击了一掌。“扑通”一声,于公扑入池水中。
“哈哈哈,这贼东张西望,不是好东西,却要扮成算命的。来人,将这贼拖起来去见大王。”一个满脸疙瘩肉的和尚,咧着嘴得意地狞笑着,四五个粗壮僧人围在一旁狂笑不已。于公知道遭了暗算,只好闭眼任其所为。
“大王,抓着一个贼人。”那满脸疙瘩肉和尚带着被五花大绑的于公来到一间禅房内。
禅房内坐着一个五十开外的大头和尚,两眼像灯泡一样射向于公,凶巴巴地努了努嘴:“带上来!”
于公被推倒在地。大头和尚定睛一看,乐了:“嘿嘿,还是个算命先生。”
于公心想:此人可能就是主持大空和尚了。怎么都称他为“大王”,莫非此厮野心勃勃,密谋造反?不如将计就计,哄他一哄。想到这,于公神秘兮兮地说:“大王,小可是神算子'宋瑜’,今来贵寺,是有要事告诉大王。”说到这,于公故意望了望四旁,欲言又止。
“噢”,那“大王”脸上颇为惊讶,朝四旁的和尚说:“你们都退下。”“是”,一帮僧人无奈地走了出去。
于公挪了挪身体,放低了声音:“小可见贵寺上空有王者之气,掐指一算,呀,寺内有真龙下凡,故进来寻访。刚才一见大王,小可就知道大王您就是真命天子。天意不可违,小可不才,愿在大王麾下效命。”
“大王”听了乐不可支:“哈哈哈,不知先生有何神机妙算,佐我成大事?”
于公仔细打量“大王”和尚的脸,然后才煞有介事地说:“据小可算来,大王不出一年就可成大事。当务之急,是册立正宫,所谓受命帝王须有内助也。不知大王有意中人乎?”
“嘻嘻,先生真知我心也。我早有此意,可弄来的妞儿要么不好看,要么性子太烈,唉。”
“哦,真有不识龙颜的女子?”
“嗯,那藏春洞的石秀英就……”“大王”和尚说到这,仿佛觉察到什么,忽然改口说道:“天色已晚,先生先去休息吧。来人,将先生松绑,好生伺候。”
寺内万籁俱寂。于公躺在床上,心中却暗暗焦急:“不知藏春洞在哪儿?如果寻不到,应立刻出寺,否则待天亮那大空和尚一旦产生怀疑,就迟了。”他自言自语着,腾身跃起,轻轻拉门,果然,门被锁上了。只好悄悄地从窗户中爬出来。
外面漆黑一片,于公一时不知该往哪儿走。蓦地,前面禅房内隐约传来笑声。便轻轻跃到窗棂外破纸一瞧,不瞧尤可,一瞧只气得于公怒火中烧:昏暗的灯光下,房内有两个僧人正搂着两个女子在饮酒取乐。女子嗲声嗲气地坐在僧人的腿上。一个僧人还笑着说:“还是你等知趣,不像石秀英这般不领情。”
“嘻,这女人活该,竟把大王惹得痒痒的,说不定大王此时又找她了呢。”另一个僧人边说边动手动脚……
救人如救火,于公再也等待不及,朝寺外奔去。
寺外的山坡上,楼朋革遵照于公的指令,调集了上百名兵勇捕快,悄悄地将红门寺围着。此时,楼朋革忐忑不安,不知该如何是好。
“楼知县,快下令攻寺!”于公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面前。
“遵命,大人。”楼朋革惊喜万分,手一挥,埋伏在寺四周的强壮兵勇,如猛虎下山,挥舞着刀枪扑向寺内!
真是神兵从天而降,昔日不可一世的凶僧被训练有素的兵勇打得稀里哗啦。许多和尚在睡梦中惊醒,尚来不及抵抗,就被收拾了。
“禀大人,大空和尚受伤被擒!”“大人,藏春洞发现了六个女子!”喜讯一个个传来,于公、楼知县脸上绽开了笑容。
“快,将大空和尚带上来!”于公兴奋地喊道。一会儿,大空和尚一拐一拐地被押了上来。他身上挂了彩,嘴巴也痛歪了。“哈哈哈,大王还认得我吗?”于公见状忍不住仰天大笑。大空和尚如见鬼魇,脸上肌肉不住地颤抖,瘫痪在地。